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这是一个无云的晴朗夏日,柔和的阳光倾泻在装饰一新的伦敦城里。泰晤士河上飘来阵阵清凉的微风:三年前在国王的严令下,向河里倾倒垃圾和粪便将被处以巨额罚款。如今这条河虽然还称不上是清澈见底,但已经不像当年那样臭不可闻了。
与五年前相比,整个城市看上去虽然说不上是焕然一新,但如果某位许久未曾返乡的旅客重新踏上这片土地,他也一定会注意到城市的巨大变化。城市里木质的建筑变少了,大理石的建筑变多了;那在五年前被烧成白地的贫民区已然重新恢复了活力,道路被拓宽了,那些如同蛛网一般密布的小巷子被宽敞的街道取代,根据国王的命令,新修的街道必须能够容纳两辆马车并排行驶。
东区那些之前引起火灾的胡乱搭起的丑陋建筑,被一些样式相似的方正三层小楼所代替。这些是由国王的建筑师所设计的所谓“福利性住房”,全部采用统一的设计和材料来减少成本。建筑所用的砖瓦和木材由政府统一订货,从而将成本压到最低,让绝大多数的平民都可以负担得起一间陋室。虽然被达官贵人们讥笑为“方形鸟笼”,但对于东区的贫民而言,这样不漏水也不漏风的房子,已经是他们之前从来不敢想象的优越住宅了。正因如此,在平民阶级当中,爱德华六世国王受到了狂热的崇拜,许多家庭会省吃俭用几个月,用攒下的钱购买一张油印的国王的小画像,与圣经和十字架摆在一起,每天为陛下祈祷,祝他健康长寿,统治绵长。而如今挤在道路两旁的人群当中,最多的就是这些人。
然而与狂热的平民百姓相比,贵族们对爱德华国王的政策却颇有微词:在政治上,新王的乾纲独断,比起亨利八世国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英格兰的历代国王都不遗余力地削弱贵族权力,加强王权,经过都铎王朝三代君主的努力,王权与贵族特权的平衡终于被彻底打破。国王一只手握着内库的黄金,一只手掌握着自掏腰包建立的禁卫军,同时坐拥平民阶级的拥戴,让贵族们毫无招架之力。国王将大量平民阶级出身,受过高等教育的职业官僚,塞到了传统上由贵族出任的职位上,进一步压缩了贵族阶级的影响力。
而在经济上,国王一方面大力扶持商人阶级,授予他们大量过去仅属于贵族的特权,让他们与贵族分庭抗礼。同时国王延续了被他处决的护国公的政策,对圈地运动予以严厉限制,并且在两年前废除了臭名昭著的反流浪者法。在贵族阶级看来,国王如今已然打算如同东方君主那样,用职业官僚组成的高效统治机器管理国家,而贵族们则将被边缘化,要么投入国王门下成为官僚队伍的一员,要么就只能坐视自己的影响力如同春天的积雪一般迅速消失,而他们自己也只能仰国王的鼻息,日后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作为国王装点门面的花瓶罢了。对于贵族们而言,这样的结果完全无法接受,在最近一年里,国王的密探已经搜集了大量沙龙和聚会当中的不敬言论,然而问题在于,贵族们究竟只是逞口舌之快,还是在私下密谋,一等国王露出破绽,就要立即反攻倒算呢?
下午两点半,当白厅宫的大门打开之时,都城守备队的成员们正手拉着手,组成一道细细的堤坝,竭力阻挡如洪水一般涌向路中间的人潮。狂热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沿路两边富贵人家的玻璃窗都因为这如雷的喊声而微微颤动。
一个英俊的黑发青年骑着一匹白色的安达卢西亚骏马,从大门里策马跑出。当他的身影出现在欢呼的人群面前时,“陛下万岁”的呼喊声比刚才还要响亮许多倍,仿佛是让海峡对岸的法国人都能听清楚似的。
爱德华六世国王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天鹅绒礼服,上面用密密的金线织出反复的花纹。这件礼服花了王室首席裁缝一个月的时间,那微微黯淡的色调更凸显出国王白皙的肤色,使得陛下显得更加俊俏。
两年前来访英格兰为国王画像的意大利巨匠米开朗琪罗,在见到陛下之后称国王拥有“天使的面容”,“任何人只要凝视英格兰国王超过半分钟,便会溺死在那如同海洋一般澄澈的蓝色眸子里”。自此以后,英格兰国王有着非同寻常的美貌的新闻就传遍了欧洲。事实上,有国王参加的庆典总是人声鼎沸,其中很大的一部分人都是为了亲眼见识传说中陛下的风采,如果换做陛下的父亲亨利八世国王,恐怕就是一幅全然不同的景象了。
1553年8月17日的上午,天还没亮,白厅宫前早已经是人山人海。今天是爱德华六世国王的十七岁生日,与往年不同的是,国王将在今天上午骑马前往骑兵检阅场,参加在那里举行的禁卫军校阅仪式。于是从三天前开始,从白厅宫前往骑兵检阅场的必经之路上,就已经有外地来的忠诚臣民安营扎寨了,而在典礼前夜,这一路的两侧更是人山人海。许多人在这里席地而卧整整三天,就是为了能在近距离见识国王陛下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