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王室成员进入了大厅。国王陛下在六名手持长戟的侍卫开路下入场,他身着礼服,胸前佩戴着嘉德勋章,在他身边陪同着莱斯特伯爵罗伯特·达德利和陛下的私人秘书威廉·塞西尔爵士。国王的脸上带着微笑,向众人点头致意,然而那些常年混迹于这名利场当中的细心者们,都看出了国王那微笑面具下的疲倦和心事重重。
贵族阶级以冷淡和礼貌的态度,欢迎陛下的到来。他们一丝不苟地行礼,看上去恭敬而又顺服,然而那一双双眼睛里透露出的冷漠和抗拒,却是完全做不得假的。
玛丽公主身着酒红色的长裙,挽着西班牙的菲利普的胳膊,跟在国王的身后。与前去赫斯登庄园度蜜月之前相比,再次出现的玛丽公主看上去气色仿佛比两个月前离开时更加差了许多。她脸上涂着厚厚的粉,仿佛稍微动一动脸上的肌肉,那些香粉就会如同受了潮的壁画一样,成块成块的剥落。然而即便如此,那倦容和灰白的神色,却怎么也遮掩不住。毫无疑问,这在人群中引来了一阵惊讶的低语,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玛丽公主的反常。
玛丽公主身旁,西班牙的菲利普身着一身西班牙式的骑士服,两只眼睛冷漠地看着前方。他挽着自己妻子的那只手臂不再如同刚刚结婚时那样僵硬和无所适从,然而那动作看上去仍旧没有任何的亲密可言,而仅仅是在尽一份义务罢了。两天之后,西班牙的菲利普将离开伦敦,乘船返回尼德兰,从那里动身前往米兰,那里西班牙和法国的另一场大战已然是一触即发。依据婚约的条款,西班牙的菲利普每年需要在英格兰呆两个月,陪伴自己的妻子,如今两个月的时间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直到明年的秋天才会重新返回,如同那些在地中海和北方之间迁徙的候鸟一样。
突然,大厅里的所有人一齐发出喝彩声:伊丽莎白公主跟在自己的姐姐身后走进了大厅。二十岁的公主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那张美丽的脸庞上优雅的线条素来为肖像画家所痴迷,没有人会反对,她正是这王国当中开出的一朵最娇艳的玫瑰。伊丽莎白公主身着一身别出心裁的猎装,蓝色的裙子上用银线绣着白色的玫瑰,灰色的天鹅绒斗篷用钻石搭扣扣着,旁边是一个白色的玫瑰花结,上面挂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在大厅里的众人看来,她仿佛是刚刚从肖像画里走出的狩猎女神狄安娜一般,恐怕屋里的每位男士都愿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即使面临阿克特翁的下场也心甘情愿。
国王在御座上落座,两位公主和菲利普分别坐在国王两边的椅子上。
首席大臣走上前来,他的脸色同样有些苍白,嘴角上挂着的那一抹微笑却让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我代表在场的所有人,祝陛下圣诞快乐。”他深深鞠躬。
国王看向首席大臣的眼光十分复杂,而后他又看向大厅里的众人,感受着屋子里凝滞的气氛。许多人低着头,也许是不敢直视陛下的目光,更有可能则是不愿直视。
国王的目光最后又回到首席大臣身上,“我也祝您圣诞快乐,阁下。祝我所有忠诚的臣民们圣诞快乐。”他点点头,示意公爵退下。
二十名提琴手开始演奏起来,如同接到命令一般,人群自发地向房间的四周退去,将大厅中央让出来:舞会开始了。
国王朝着玛丽公主伸出手去,玛丽公主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似乎有些不适。然而她最终还是握住了陛下的手,站起身来。爱德华注意到,当她站起身来时,那动作看上去实在是有些不自然。
在他们身旁,西班牙的菲利普也握着伊丽莎白公主的手,扶着她站起身来。王国最尊贵的两对男女,将为这场舞会开幕。
第一支舞刚一开始,国王就注意到玛丽公主的舞步十分虚浮,如同是踩在棉花上一般。这使得国王不得不尽力掌握住两个人共同的节奏,如同在风暴当中掌舵一艘受损的大船。
“您感到身体不适吗?”国王低声问道。
“谢谢您的关心。”玛丽公主挤出一个笑容来,“不过是一些微小的不适罢了,也许是因为风寒吧,这种……”话还没说完,她突然一个趔趄,就要滑倒在地上,爱德华几乎也要被她一起带倒,只是因为眼疾手快才在最后关头扶住了她。
大厅朝向花园的另一侧,是十几扇巨大的落地窗,上面凝结着厚厚的水雾,时不时有聚的足够大的水滴,从玻璃窗上一路向下流淌,在身后留下一道道泪痕似的尾迹。外面的花园被厚重的积雪覆盖,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彩灯,在萧瑟的北风中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