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的玻璃终于被敲碎了,爱德华扔下手里的锤子,转头回到厨房,拿起了红色箱子里的那把消防斧。
他重新回到客厅里,冷风正从窗子上被敲出的大洞灌进客厅。
爱德华弯下腰,从窗子上的大洞里钻了出来,他的脚踩在窗边的一丛灌木当中,那枝条折断的噼啪声在这一片寂静里显得异常响亮。
突然间,如同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花园里的玫瑰花开始疯狂摆动起来,随即,所有的花苞在同一瞬间展开了,黏腻的花香在空气中蔓延开来。那些长着尖刺的花茎开始生长起来,在爱德华惊讶的目光中,它们越长越高,越长越密,红色和白色的玫瑰花构成一座穹顶,将整座房子包裹起来,那血红色的月光也难以穿透花茎间细密的缝隙。无数的花瓣从空中飘落,其数量连一场大雨中从苍穹间落下的雨滴都难以匹敌。
爱德华拿起手里的消防斧,奋力劈砍这面前无穷无尽的花茎,血红色的液体从切口中流出来,花茎剧烈地震颤着,上面的每一根尖刺都竖了起来,满怀敌意地正对着爱德华。
……
罗伯特轻轻注视着国王闭着的眼睛,他的手里轻轻摇动着一把孔雀翎的扇子,让夏日炎热的空气吹起轻风,吹散了国王额间再次冒出来的那些细密的汗珠。
国王时而微弱时而粗重的呼吸变得稳定下来,如同清晨的朝霞般的淡粉色重新占据了他的面颊,这表现既可以认为是病情稳定的吉兆,又可以被当作是回光返照的凶兆。
罗伯特低下头,在医生惊愕的目光当中,他亲吻了国王的额头,“醒过来吧,爱德华……求你……上帝保佑……”他的头发披散在国王的脸上,眼泪顺着他的脖子一路流进领子里。
国王的胳膊微微动了动。
门外传来一阵嗡嗡声,城堡里的仆人和军官们都醒了过来,如今纪律已经不再有约束力了,他们都守在国王的卧室门口,期待着得到最新的消息。
……
爱德华感到手里的斧子越来越钝,他将斧子的刃凑在眼前,上面已经布满了裂口。
他将手里的斧子扔在地上,用手去撕扯那越长越密的花茎,如同一只被困在渔网里的抹香鲸在奋力撕扯着网子。尖利的刺深深刺进他的手心,鲜血落在泥土里,随即泥土里又长出一株含苞待放的玫瑰。红色的玫瑰,白色的玫瑰,一朵朵盛开的玫瑰向他展露着花蕊,它们的花瓣摆动着,仿佛一张张正在狞笑着的脸庞。
毫无预兆地,无数的记忆再次涌进他的脑海:白厅宫的大厅里挤满了人,香粉的气息混杂着松脂燃烧的味道;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射进来,落在小湖的水面上,与那粼粼波光一同舞动着;宽阔的大道上满是积雪,绿油油的山坡上金银花正在迎风盛开。
而后进来的是无数的面孔,它们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面前迅速地出现又消失:头发花白的男人;面容姣好的女人;一张张谄媚的面孔,惊恐的面孔亦或是失望的面孔在黑暗中盯着他;而后是某个被押上断头台的黑影,巨大的斧子落下,鲜红色的血液如同喷泉一样喷涌而出。那没有脑袋的躯体如同离了水的鱼一般徒然挣扎着,最终平静了下来,一动不动。
那无数的面孔聚集在一起,汇聚成一张面孔,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时而微笑,时而皱眉。爱德华试图回忆起那张面孔的主人,然而还没等他想起来,那张脸上饱满的肌肉就逐渐萎缩下去,青黑色的眼窝深陷,光洁的橄榄色皮肤变得满是褶皱,没过多久,那张脸就变成了一个大张着嘴巴的骷髅。
爱德华感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关节都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他的两条腿无力地瘫软下来,他感到自己的脸落在了泥土里,而那泥土突然变得无比松软,如同沼泽一般,他不断地陷下去。
那是谁呢?当淤泥逐渐将他包裹起来时,他徒然地想着。
“爱德华……”一声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请你……醒过来吧……求你……”
那撕裂般的痛苦逐渐消退了下去,爱德华的神志重新变得清明了些,如同一阵风赶走了闷热的暑气。那无数张面孔都有了对应的名字,那无数的场景也不再是一段段割裂的碎片,而是一幅连续的画卷,展示出他的一段人生。
他想起来了那是谁。
那遮盖了天穹的玫瑰花枝,毫无预兆的燃烧了起来,金色的火焰如同游蛇一般在颤抖着的花枝上流动着。那些红色和白色的玫瑰花尖叫着,他们刚才还盛放的花瓣如同遭遇寒流一般迅速枯萎。无数还带着热气的血滴从空中落下,那些玫瑰花瓣沾了血,如同接触了硫酸一般冒起了青烟。四周支撑着穹顶的粗壮枝干在烈火中扭曲,变形,随即整个穹顶都塌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