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肩并着肩,肘碰着肘,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的晚霞。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过了几分钟的时间,爱德华低声说道,“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会怎么做呢?你手里掌握着禁卫军,如同朱庇特手里掌握着雷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当我感到自己就要死去时,这是我内心里唯一能感到慰藉的事情,你能保护自己,你有为自己找到幸福和平静的可能……”
罗伯特微微抿了抿嘴唇,“不会的,不会有幸福,也不会有平静……那样的话,对于我来说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也不会在乎能不能保护自己了。”
他看着窗外,仿佛是对那辽阔的原野讲话:“那几天里,我感到我已经不是活在这世界上的人,但是也并非已经穿过来世之门的灵魂……而是某种游魂,因为未曾了解的执念而被困在这人世间,一旦心愿达成就会灰飞烟灭。对于我而言,那时我只剩下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复仇。”
“对你父亲吗?”爱德华轻声问道。
“对他,对你的姐姐和亲属们,对一切为你的不幸而暗自窃喜的人。”罗伯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意,“还有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国,它理当在地狱的烈火里灼烧。”
“幸运的是,我不必那样做了。”他抓起爱德华的手,又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很抱歉。”爱德华喃喃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让你陷入了这种可怕的境地。”国王看上去有些惆怅,“我太自大了,以致于忘记了被逼到墙角的猛兽是最危险的。我以为自己能够跳出这棋局,以棋手的方式俯视这一切……我以为我赢定了。”
他苦笑了一声,“多么惨痛的代价啊。我父亲说君主们与凡人不同,我们算得上是某种半神了,可半神终究不是神……阿喀琉斯死在帕里斯的箭下,忒修斯被吕科墨德斯这样的奸诈小人推下了悬崖,亚历山大死于毒药,而凯撒则命丧于阴谋家们的匕首。命运的一贯作风就是如此,它把身居顶峰的人推下悬崖,又将被它打落在尘土里的失败之人扶起来。”
“然而你终究没有输。”罗伯特一直抓着爱德华的手,时不时地用手指轻轻摁一下那被他握住的手,“也许那本该是你的命运,可那又如何?你已经战胜了它……如今你是自己命运的主人了。”
他拿起爱德华的一缕黑发,轻轻把玩起来。
“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会给你父亲留下你们家祖传的庄园。”国王说道,“他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为我做了很多事,也许是出于自利的意愿,但无论如何,我都应当给他以相应的回报。”
“您不必如此的。”罗伯特低下了头。
“的确不必,但是我想这么做。“爱德华停顿了片刻,他的脸颊上染上了一丝绯红,”我这么做也并不是为了他,你清楚的。”
“谢谢您。”罗伯特低声的说道,他的声音有些沉闷,仿佛鼻子被堵上了一般。
他们互相靠在一起,看着红色的晚霞逐渐消退,这个夏日晴朗艳丽的白昼即将黯然消失。
仆人们拿着油灯和蜡烛走进了房间,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份文件。
“我记得我特意强调过,不要把这些东西带来这里。”罗伯特不悦地瞪了一眼那个仆人。
“没关系的,把它给我吧。”爱德华轻轻拍了拍罗伯特的脸颊,“不过是一份快报而已,又不是《大宪章》,这玩意还不至于把我累垮。”
他伸出手来,从托盘里拿起那张纸,将它展开。
“出什么事了?”罗伯特从仆人手里接过一具烛台,看着爱德华就着烛火那昏黄的光线看完了手里的报告。
“玛丽已经占领了伦敦。”爱德华将那张纸重新折叠起来,放在了身边的茶几上,“你父亲和吉尔福德去了伊丽莎白那里,他把你的其他家人留在了伦敦。”
罗伯特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他们安全吗?”
“报告里没提到。”爱德华安抚地看了一眼罗伯特,“不过玛丽刚刚进入伦敦,恐怕也来不及对他们不利,再说她如今正在忙着收拢人心,这也不利于她营造自己宽和的形象。”
“他真是个可怕的怪物。”罗伯特捏紧了拳头,“丢下自己的妻子和女眷们……把她们扔给敌人。”他脸上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因为她们没用了,不是吗?对于没用的人,他从来都是弃若敝履,就像我一样。”
爱德华用脸颊轻轻蹭了蹭罗伯特下巴上的胡茬。
“据说玛丽不会在伦敦逗留太久,她的军队已经遭到了惨重的损失。目前她正在集结军队,打算利用现有的数量优势,一鼓作气解决掉伊丽莎白这个最后的障碍。”爱德华接着说道,“我想我们该回伦敦去了:禁卫军从这里开去伦敦大概需要十天左右,到那个时候她们双方应该刚刚决出胜负……这一切应该结束了。”
他们肩并着肩,肘碰着肘,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