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车轮压到了一块石头,车厢猛地颠了一下。腰部传来的痛感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让加德纳主教从一厢情愿当中清醒了过来。
他轻轻把后脑勺靠在车厢的缎面靠垫上,用手指按压着鼻梁,竭力把自己带入到罗伯特·达德利的角色里去,想象着这个如今将整个王国的命运握在手里的年轻人的大脑里如今正在进行着怎样的思考。
罗伯特·达德利为什么要接受玛丽公主的条件呢?主教在内心里问自己。如今他处在绝对的上风,只要这位伯爵愿意,禁卫军随时都可以进攻几乎算得上是一座空城的伦敦,今晚他就可以在白厅宫国王的桌子上吃晚饭了。他手中掌握着朱庇特的雷霆,有什么理由要仅仅因为几句虚无缥缈的威胁就把这巨大的力量如同一块烫手山芋一样地塞给别人呢?
主教用他政治家的精明计算着目前的形势:玛丽公主提出的条件非常慷慨,然而只要罗伯特·达德利手里握着禁卫军,那么他随时可以自己去取玛丽公主所承诺提供给他的东西。禁卫军想要的只有赏赐,他们才不会介意这些赏金和爵位是来自玛丽一世女王陛下,还是罗伯特·达德利……或者说是罗伯特国王陛下?
加德纳主教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仿佛一根烧红的铁针穿透了他的心窝一般,他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
仿佛一阵大风吹散了萦绕在原野上的浓雾,加德纳主教感到眼前的一切变得豁然开朗。诚然,罗伯特·达德利并没有王族血统,然而如今王位上的都铎家族的血管里,也没有多少金雀花家族的高贵血液,他们的王冠由博斯沃思战场上的鲜血所铸造,那么自然也可以被更多的鲜血所取代。再者说来,他如果需要王族的血统作为遮羞布的话,只要娶一个王族血统的女人,无论是伊丽莎白公主还是格雷家的几个小女儿,都可以达到目的。
“对,对,就是这样了。”加德纳主教低声自语道,“如今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做国王了……禁卫军自然想要这个从龙之功,而他一旦做了国王,就会没收来大笔的贵族财产用来赏赐这只军队,而他到时候要给爱德华国王以什么样的哀荣,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暴力是一切权力的基础,掌握暴力就掌握了最终极的权力,而这个年轻人手里正握着全欧洲最强大的暴力机器之一……”
主教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感到自己的脖颈后面凉飕飕的,仿佛刽子手的斧头的利刃已经贴了上来。他用一只手托着苍白的额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马车前壁上的木头花纹。
所以现在怎么办才好呢?主教在心里权衡着各种可能。为玛丽公主誓死效忠一条首先被从他的脑海里排除了出去,主教已经不是第一次改换门庭了,从一艘正在下沉的破船跳上一艘刚下水还散发着油漆香味的新船,这是人人都会做的事情。既然他如今有了这个好机会能够第一个上车,又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在车上占个好位子呢?
“他如今正需要人投靠。”主教感到自己的血直往太阳穴上涌,“那些禁卫军的军人都是一群头脑简单的武夫,他们哪里懂得政治的奥妙呢!如今他正用的着我这种德高望重的政治家来主持内阁……”
刹那间,云开雾散,加德纳主教感到耳聪目明,他的思维一下子打开了:既然都是做首相,在哪位国王手下服务有什么区别呢?在一位年轻而缺乏根基的年轻人手下做首相,难道不比服务一位喜怒无常而城府深沉,又不缺乏合法性的中年女王强吗?罗伯特·达德利一贯是国王手中的剑,他习惯于听命行事,而非是做那个掌舵的人。只要他能让对方相信自己,那么很容易就能够反客为主,成为新国王身后那个真正掌握一切的幕后操纵者,就像法兰克王国当年那些权倾朝野的宫相一般。
主教如同苍蝇一样兴奋的搓起手来,面前的康庄大道令他有些忘乎所以了。
马车刚出城门不远,就遇到了禁卫军的先锋队。在得知主教是城里派来的使者之后,带队的军官爽快的放行了,同时还派了一队骑兵护送他们,虽然这不过是监视的礼貌说法罢了。主教从车窗外看到了装备精良的步兵和骑兵,还有那些黑色的青铜炮,那狰狞的炮口正对着城市的方向。连毫无军事经验的主教都能看出来,禁卫军正在抢占进攻阵位,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对不堪一击的首都发动攻势。
加德纳主教在脑海里构思着即将到来的谈判:首先需要让罗伯特·达德利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并非具有如他想象的那种优势,而是身处悬崖边缘,稍不留神就会失足跌落。而后,他要让这个年轻人相信,面前的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是和他站在一边,为他的利益考虑的——在加德纳主教看来,这一点并不困难,毕竟这算得上是神职人员的看家本事了。再往后,就到了提出条件的时候了,玛丽公主慷慨的条件想必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打动这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