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教士们纷纷鼓起掌来。
威尔伯福斯主教向台下的观众鞠躬,同时用挑衅的目光扫了一眼对面的列提克教授。
列提克教授的表情与国王见到的其他德国人一样严肃,他一板一眼地走上演讲台。
“引导天文学家的应当是现象。”列提克教授展开自己的讲稿,严厉地看向威尔伯福斯主教,“而主教所赞同的地心说,恰恰与这一条准则格格不入。天文学家,用地心说解释天体的运行,然而却是错漏百出。”
列提克教授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列举了地心说理论和天象的不协调:行星的实际位置,总与地心说所计算的结果存在偏差;太阳的周期变化不明显,这也就意味着地球和太阳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明显的改变,这不恰恰说明太阳并非绕着地球转动,而是恰恰相反吗?至于所谓的彗星,它们和其他星球一样,也是围绕着地球做转动,只不过它们的周期没有其他行星那样便于计算而已。因为它们的外表,就武断地认为它们是上帝的所谓预警,这实在是可笑至极。
“您所说的那些现象,地心说都已经解释过了!”威尔伯福斯主教反驳道,“通过在星球的运行轨道上加上本轮和均轮,计算的准确性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加上了八十多个本轮和均轮!”列提克教授用拳头猛敲了一下桌面,“宇宙的本质应当是简洁的,而不是叠床架屋的!您拼凑出一套理论,当实际与理论不同时,就给您的宝贵理论打上些拙劣的补丁。那些站在您的立场上的学者,用一些个别的,孤立的观测拼凑出什么本轮和均轮来试图解释理论和现实之间的不协调,就像是有人试图用东拼西凑的四肢和头颅拼凑出一具人体一样,做出来的绝不会是人,只会是一个怪物!”
激烈的争论持续了一个小时,当裁判官宣布辩论结束之后,双方依然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按照事先约定的规则,辩论的结果被交由包厢里的国王圣裁。
威尔伯福斯主教高傲的仰着头,他看向对面楼上装饰的金碧辉煌的皇家包厢,上面红白两色的都铎玫瑰的装饰是如此醒目,无论在剧院的任何角落都能够看到,这是一种提醒,告诉所有人国王的雷霆就高悬在他们的头上……一位凡间的君王,却想要扮演上帝的角色,真是狂妄自大!
主教看到那个裁判官走进包厢,国王对着他说了些什么。圣裁的结果不消说,一定是那些异端得到国王的青睐,可那又如何?权力钦定的真理终究难以服众,甚至会引发反效应,主教确信在今天之后,支持他的人必然会因为国王的专断而对教会更加狂热。假以时日,这些不满的涓涓细流未必不能冲垮暴君王位的根基。
可令主教意外的是,国王并没有做出圣裁。
“真理不是由国王或是什么人来决定的,真理的评判标准只有事实。”那裁判官大声重复着国王的话,“因此陛下不会对学术问题做出裁决。”
威尔伯福斯主教惊讶地看向王室包厢,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楼下国王的马车从君王专用的出口驶了出去,在车厢里,罗伯特看向国王的目光同样充满惊讶,“您显然认为日心说是正确的,那么您为什么不愿意裁决呢?”
“正确的?”国王笑了起来,“威尔伯福斯主教有一点说的对,宇宙的运行规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推算清楚的……也许有一天会,但必然不是在可预见的将来。”
“所以您不觉得太阳是宇宙的中心?”
“为什么宇宙一定要有一个中心呢?”国王说道,“大海如此浩渺,当您乘船行驶在大洋上的时候,周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您能够指出大海的中心在哪里吗?那么宇宙比起海洋还要大无数倍,它为什么就一定有一个中心呢?人类觉得自己是万物之灵,可或许人类连同地球,太阳,都只不过是宇宙当中一粒悬浮的尘埃,平平无奇,却自命为宇宙的中心,这才是真正好笑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罗伯特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不就意味着……”
“意味着宇宙或许并非有一个造物主。”国王耸了耸肩膀,“不过恐怕在我们有生之年是看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您可千万别对别人讲这些话。”罗伯特担忧地看着国王。
“您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做裁决吗?”国王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与他登基时相比,一切看上去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人类必须学会自己去寻找真理,而不是听凭某个声音的裁决,无论这声音来自神父,国王,先知,甚至是救世主,这才是通向未来的钥匙。当人类用这把钥匙打开理性的大门的时候,新世界就会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到那时我们才会发现,过去的自己究竟是多么的愚昧。”
台下的教士们纷纷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