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是个称职的母亲便也罢了,但事实便是祝棠并不懂如何照顾小孩。在她不允许其他人接近萧竹桃的那短短的时间里,萧竹桃几经意外,好几次因为祝棠的疏忽饿到嚎啕大哭,又或者是因为祝棠的不小心差点被摔下床榻。
在萧竹桃险些被祝棠手滑一把丢出去之后,萧家终于无法容忍这个克死了长子的儿媳了。
就算萧家长子不是祝棠克死的,单单儿子是在给祝棠打听其父母消息的路上出了事儿这前后关系,也足够他们对祝棠厌恶至极。
本以祝棠生下了萧家长子唯一血脉的功劳而言,萧家也没有立场把祝棠赶出去,可这些日子里她的罪状早已被对她心存不满的萧老太太笔笔记下,之后把祝棠送回到了祝府,也没人能说半点埋怨。
只是,回到了祝府的祝棠情况并未变好——她只是看上去好像变好了。
祝棠开始选择性遗忘女儿。
她可以在萧竹桃的生日记得给女儿送上一份生贺礼,但平日里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个女儿,她可以记得在年节上往萧府送礼,可就连萧竹桃偷偷找上门来,她也视若陌生人。
祝陶不是大晋本土居民,自然知道,这是祝棠由于受到刺激而有的应激反应。她原本就因为原生家庭而内心脆弱,心理上趋向自我保护,如果萧竹桃对她而言是一种伤害的话,那她就会自然而然遗忘。
可萧竹桃也是她唯一的女儿,这样特殊的血脉链接让祝棠又不能完全忘记她,于是便选择性遗忘。
祝陶清楚,但萧竹桃并不清楚。
在萧家,祖父祖母对她的感情十分复杂,她身上一半血液来源于二老最骄傲的儿子,但另一半却是来源于一个被他们恨之入骨的女人。于是每当两人想要亲近孙女时却只看到萧竹桃与祝棠近乎如出一辙的面容,也会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至于二叔二婶,他们有自己的小家,平日里能做到不亏待她这个萧家大小姐也已经是极限。更何况,萧家兄弟两感情一般,两妯娌间的感情更是没有,萧竹桃有时生活在萧家,也会觉得自己其实不属于萧家。
她想过自己没有父亲了,那是不是可以去寻找母亲?她并非父母双亡的孩子,为什么要活得跟个父母双亡的孩子一样呢?于是她打听到了祝棠的消息,找上门去,但却被祝棠避之门外了。
祝棠那时的说辞是“我静修已久,早已断了与世俗的联系,并且我并不记得我有个女儿,你可能记错了”。
可是年年都会送到自己手上的诞辰礼并不是假的啊?
萧竹桃碰了一鼻子灰回到萧家,结果却被萧家二老发现了她去过祝棠那儿。两位老人固执地认为萧竹桃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像极了祝棠那个祸害,却无半点与长子相似。
那一半疼爱、一半厌恶的心情终于全都变成了厌恶。
但当事人萧竹桃却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不愿意承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祖父祖母倏然就对她百般厌恶,更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萧家不仅不像自己的家,还不像是一个可以栖身的港湾了。
日子一岁岁过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对萧竹桃而言就是最充实的描写。这样下来人怎么可能不抑郁?
反正来了大晋这些时候,祝陶是没有听说过有人会关注心理健康的,哪怕是她所生活的时代,心理健康这个词语也才受到关注没有多久。
最后萧竹桃是自杀身亡的,正在诞辰那天。
萧家的子女诞辰都会设宴,除了萧竹桃,她正是冷眼看过了这些年的热闹与落寞,才最终陷入绝望。
自杀那天,她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戴上了母亲送的璎珞,以及为数不多的首饰,走向了死亡。
祝陶接收了【萧竹桃的一生】,了解完这个女孩的故事之后,直接一口气没有喘上来,胸口都闷闷的,仿佛被萧竹桃的情绪影响了。
但祝陶知道,自己不是被萧竹桃影响了,而是切身体会到了心理问题带来的压抑感。
在之前,祝陶虽然知道抑郁症,也听说过不少抑郁症的故事,甚至还和九重音一起制作过相关的歌曲,但她至今才明白,原来自己了解到的所有抑郁症相关的内容与知识,都太过表层。
不是文学作品,也不是音乐作品能传达出来的情感,那种压抑感源自于本身,它笼罩了你,不断向你施加压力。
而身处其中的你,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眼前这本《重回豆蔻时》,祝陶想——幼时的祝糖有长大后的自己来救赎,甚至连已经长大的祝棠如今也逐渐被祝糖治愈,可是深陷泥淖的萧竹桃呢?
而她的母亲,也就是祝棠,在生下她没有多久之后,精神状态就变得有些古怪,具体表现在时刻不能离开她这个女儿,也不允许别人接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