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齐卫东也跟着一宿没睡,看着一个个面露疲色的壮劳力们,良心发现的问:“婶子,要不我拉头猪来,合本卖给你们生产队的社员吧?”

夏菊花都没力气看他:“我还以为你要送我们社员一头猪呢。”

“婶子,好婶子,”齐卫东现在叫婶子叫的那是实心实意:“现在猪肉多难买你能不知道?我要不是看着大家伙儿辛苦,能只要本钱?”

行吧,你说的是实话。夏菊花让陈秋生去问问大伙,有没有要肉的,都要啥地方想要多少,把齐卫东问的眼睛发蓝:“婶子,你们咋还挑拣上了?”

“你都想着做好事儿了,那就好事儿做到底,让大家吃个顺心,大家才更有力气漏粉儿不是。”

一提到漏粉,齐卫东马上蔫了,让谢红兵跟着陈秋生记下社员的要求,自己带着李林早跑没影了。

他们能跑,平安庄的人跑不了。忙碌了一晚上之后,还得尽快把红薯山分到社员们的菜窖里,要不让大队的人看到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夏菊花以前不信,见到一脸凝重的李长顺时,马上把这句话信了个十成十。

“大队长,你咋来了呢,是要找五爷吗?”夏菊花都不敢看李长顺的眼睛,话里透着十二分的心虚。

李长顺倒背着手,一拐一拐的绕着红薯山转了一圈,吓得正在称重的刘大喜手脚都没处放,领红薯的社员更是恨不得自己的头钻进红薯山里。

夏菊花陪着李长顺转了一圈,见他一直不说话,有心想找个话题,又不是多会说的人,场面怎是一个尴尬能描述完的?

好在七喜将功补过把五爷找来了,没等走到李长顺面前,老头已经埋怨起来:“你说你来了,咋不去我家呢,大冷天非得在外头喝风,还以为自己是年轻人呢是吧?”

李长顺看了五爷一眼,又深深看向夏菊花:“你们平安庄生产队,很团结呀。”

夏菊花尴尬的堆个似笑似哭的表情:“都是大队教育的好。”

“大队可没教育你们……”李长顺放下倒背的手,伸出左手指向刚分一半的红薯山,点了又点,嘴张了张终究没说别的。

五爷先给了七喜两巴掌:“大队长来了你都不知道早点儿告诉我,看,惹大队长生气了吧。得了,这混小子我教训他了,快跟我回家去歇会儿,我正有事儿要跟你商量呢。”

说完,不由分说的扯过李长顺的胳膊,拉着人就走。五爷的身子到冬天本不该出门,强忍着上街来,跟李长顺说几句话的工夫被冷风一呛,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这下李长顺不想跟着五爷走都不成了,七喜更是愧疚的看了夏菊花一眼后,扶着五爷慢慢往家走。

夏菊花知道七喜在内疚什么——自从上次李长顺突然出现在平安庄后,为了不被人发现平安庄的秘密,夏菊花安排七喜和陈冬生的小儿子陈留柱每天盯着村口。

只要不是平安庄本村人,外来的不管是谁,都要尽早告诉夏菊花或是五爷、陈秋生三人中的一个,好提前做些应对准备。

今天李长顺又一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平安庄,等于宣告七喜两个人失职。可夏菊花能埋怨七喜他们两个吗?昨天晚上全平安庄的男人还有力气大些的妇女,都出动挑了一夜红薯,七喜和陈留柱两个也跟着挑了半夜的红薯。

都还是半大小子,累了半夜睡都睡不够,盯着村口时打个盹、晃个神都很好理解。夏菊花能想到的补救措施就是下次得多派两个人看着村口,不光看着通向大队的方向,从小庄头过来的方向也要守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今天来的人是李长顺,他跟夏菊花一样明白粮食对社员们的重要性。

麻烦的也是来的人是李长顺,主要是他放眼的是整个平安庄大队,而不是跟夏菊花一样,担心的只有一个平安庄生产队。

所以当李长顺敲着五爷家的炕沿,问夏菊花分了一半的红薯山是咋回事的时候,夏菊花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五爷明白沉默不是办法,不能仗着李长顺不屑于搞举报、批/斗之类的动作,就连一个解释都不给人家。

人家只是不屑搞那些恶心人的动作,不是不能。

咂摸了两口烟袋,五爷还是替夏菊花开口了:“这事你也不用问菊花了,都是我这个老头子搞出来的,她是替我背了黑锅。”

“她替你背黑锅,你给她背黑锅还差不多。”要不说人家李长顺能做大队长呢,整个大队能数得上来的人,都是什么脾气秉性,他哪个说不出个大概?五爷要真有让人背黑锅的本事,前两年怎么不见让刘二壮背?

五爷被堵的无话可说,索性利用自己年老体弱耍起了无赖:“那你说怎么办,来年整个平安庄生产队都指着这点儿红薯呢。好不容易赶上了这么一个机会,你就算是去公社举报,我也得让平安庄的人不做饿死鬼!”

夏菊花心里默默给五爷竖起大拇指,脸上仍然是惶恐不安的:“五爷,如果大队长去公社举报,我就算进了学习班,你也要让大家把粉条都给人漏出来。要不平安庄摊上说话不算数的名声,以后谁还敢跟咱们打交道。”

李长顺被这两个人一唱一合的给气乐了:“你们既然觉得我会举报,我要是不上公社去一趟的话,好象挺对不起你们对我的信任。”

大队长,这么反话正说,真的还能愉快的交流吗?夏菊花看了李长顺一眼,见人正死死盯着自己,怂了,低头装起了鹌鹑。

“你们让我咋办?”李长顺见五爷和夏菊花都不说话了,才叹了一口气:“五个生产队,哪个生产队有人挨饿,都是我这个大队长没干好。再说都是乡里乡亲的,别的生产队挨饿,你们真能咽得下去?”

咋就咽不下去了,平安庄的人不偷不抢,靠着自己的技术挣了点儿红薯,才有了应对天灾的底气,凭啥咽不下去。

这话夏菊花也就在心里想想,说是不敢当着李长顺的面说的。

她不能说,五爷倒没什么顾忌:“大队长,老话说的好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平安庄的红薯是自己吃苦受累挣来的。你看看平安庄现在老老少少,有一个闲人没有?别的生产队呢,个个都靠墙根晒暖吹牛呢吧!”

李长顺也很无奈呀:“他们能跟你们比吗,一个个除了种地,啥啥不会。”

夏菊花不赞同的说:“大队长,编席的事儿我不好说,可是怎么漏粉儿,我们生产队可真没瞒着谁。不管是哪家的亲戚想学,都是手把手的教给他们了。可那些人图省事,把红薯往我们社员家里一放,就等着拿现成的粉条。为了替亲戚漏粉儿,我们生产队好些人不得不请假,连生产任务都耽误了。”

五爷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就该扣那些人的工分,凭啥给外队干活,耽误了自己生产队的活计。”

李长顺老脸热的呀,都不好意思张口了。可平安庄那座红薯山太馋人,他也舍不得马上离开,三个人只好对坐着发愣。

好一会儿,五爷磕打烟袋锅子的声音,才打破了屋里的寂静。李长顺又长叹了一口气:“你们觉得我不讲理也好,偏向那四个生产队也好,反正那红薯,你们得分点儿给他们。”

五爷把烟袋锅子敲的呯呯响:“那红薯是人家要换粉条的,都分给那四个生产队,我们拿啥给人家漏粉条?”

继续僵持下去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夏菊花把自己能想到的主意说出来:“大队长,你担心的跟我和五爷担心的都一样,就怕过完年还没有雨水,开春种下的庄稼没有收成,大队得有很大一部分人挨饿。”

见李长顺点头,夏菊花就向他承诺:“都说救急不救穷,我只能说来年要是哪个生产队真有揭不开锅的,我们生产队能提供点儿粉条。不过得要钱,还得比平时的价钱高,大队长你说应该不应该?”

五爷知道夏菊花打的是他窖里那些红薯的主意,也跟李长顺一样叹气:“大队长,咱们都看得出来地里墒情不好,那几个生产队的队长看不出来,他们生产队的老人们还看不出来?我们生产队打算开春多种点儿红薯,别的生产队是不是也多种点儿?”

哪怕中间当了十来年的兵,李长顺骨子里还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啥作物抗旱,哪样作物产量高,心里门清儿。听说平安庄来年要多种红薯,自然点头觉得这主意不错。

身为大队长,他还是提醒五爷和夏菊花:“年年交的公粮是啥,你们心里都有数,可别光怕天旱就连种都不种,到时候就不好交待了。”

五爷就掰着手指头跟李长顺算起各种作物,该种多少才能让公社检查的人说不出什么,又能尽可能多的省出土地来种红薯。

算完了,才发现各生产队需要的红薯种子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次夏菊花都没用李长顺开口,直接说:“要是哪个生产队缺红薯种,我们生产队可以提供一点儿。还是那句话,得买,粮站多少钱收我们就卖多少钱。”

李长顺点了点头,没要求平安庄必须无偿的向各生产队提供红薯种——哪怕夏菊花能答应,他该怎么向别的生产队长解释,平安庄为啥留出那么些红薯种,还不要钱的白送给别的生产队?

总算把李长顺送走了,夏菊花一颗心都快不会跳了:“要是再这么吓唬我一回,我真不当这个生产队长了。”

五爷就想把七喜两个叫过来骂一顿,夏菊花连忙摆手:“昨天七喜他们两个跟着忙前忙后,够累的。他们都还是半大孩子呢,能天天盯着村口不偷懒,我觉得挺不错。咱们再找两个稳当孩子,跟他们一起替换着看就行了。”

人家孩子自己都内疚得不行了,哪儿还架得住五爷骂,再给骂得逆反了,摞挑子了怎么办?

现在夏菊花别的不怕,就怕哪个人、哪家突然要摞挑子。

因为社员们真的是太累了。只拿把红薯绞成浆来说,就需要壮劳力不停的砸、挤、压,为了保证能赚到那一斤半红薯,每一家都不敢不把红薯尽可能磨细再磨细,耗费的体力可想而知。

光是把红薯绞成浆就完了吗?那只是万里长征走了头一步,后头还得每天给红薯浆换水,换上三天之后又得细心倒去表面澄清的水,把剩下的湿淀粉小心铲到笸箩里,放到炕上烘干。

哪一步不加小心,多流出一点儿淀粉去,都够人心疼老半天。

平安庄有多少人家为了给红薯淀粉腾地方,一家几代人挤到一起睡上几个小时,天一亮就接着重复前一天的劳作。等好不容易红薯淀粉烘干了,男人们又得进厨房里不停的漏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