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当然是对着李大牛四个说的,哪怕李大牛肩膀上还挑着麦麸,也把头摇的飞快:“没意见,当然没意见。”
有人替平安庄修渠当然是好事,夏菊花还是向几个队长客气了一下,李长顺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跟他们客气个啥,跟着你他们又没吃亏。”
夏菊花眼看几个生产队长一个比一个不好意思,想起件事儿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大队长,有件事儿我们生产队也是后来才发现的,那时别的生产队已经把麦麸给分下去了,我就没说。”
“啥事,你快说。”李长顺现在就想听夏菊花说话,连声催她。
夏菊花就把平安庄从麦麸里筛出面粉来的事儿说了,李长顺和李大牛他们脸上的后悔都快成实质了——他们咋就没想到呢。
不过夏菊花也会安慰人:“那麦麸都分给咱们自己社员了,进的同样是社员的肚子。”
“那能一样?”李长顺比李大牛他们知道的多:“我说你们生产队的七奶和老董头,咋老说新社会好,这么旱的年景还能吃上白面呢,敢情是你们生产队补贴他们的吧?”
对于没法否认的事儿,夏菊花一向勇于承认:“嗯,七奶和老董叔上了岁数,又都没儿没女的辛苦一辈子,集体能照顾点儿就照顾点儿。他们吃的不多,也就一人补贴了三十斤,社员们都没啥意见。”
能有啥意见,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顺顺当当的?现在集体能照顾七奶和老董头,将来就能照顾别的不太顺的人。加上七奶和老董头都不是孙氏那种让人厌烦的性子,平安庄还真没一个人说,不该把筛出的面补贴他们。
李长顺也冲着夏菊花点头:“这事儿你做的好,平安庄人都是好样的。你们几个也听听,哪个生产队没有五保户,跟夏菊花学着点儿。”
他们说话的工夫,挑麦麸的人可没等着,夏菊花见人走远了,就要上前接过李大牛肩上的扁担,不想李大牛直接递给了三队长:“老牛你接着,就你滑头,今天数你沾的光最多,还想不挑挑子?”
三队长乐呵呵的接过扁担说:“谁让你没想起来问问夏队长呢。我腿勤快嘴勤快,才能多沾点光呢。”
算下来平安庄这次买到的麦麸得有一万三千斤,真是把人给羡慕坏了。不过三队也比别的生产队多出两千多斤,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把麦麸卸到哪儿的问题不用夏菊花操心,回家后王彩凤更是早已经把肉给炖好了。刘志双扒拉两碗粥,正想去夏家庄替刘志全,人家已经推院门回来了。
“哥,你长的是狗鼻子吧,家里一炖肉你就回来了。”刘志双看着脸黑了一层的刘志全,开起了玩笑。
刘保国就学舌:“狗鼻子、狗鼻子……”
乐乐还不会说话,可能听懂一点儿了,看哥哥乐呵呵的学舌,坐在王彩凤怀里拍巴掌。夏菊花从王彩凤怀里接过乐乐,王彩凤就站起来给男人打水洗漱,还问:“娘还说吃了饭让志双替你去,你咋现在就回来了?”
刘志全也有些奇怪:“不是娘让人捎话,说今天生产队分红,让我回来的吗?”
王彩凤便回头看正点着乐乐小下巴,看她又长没长新牙的夏菊花,发现婆婆没注意两口子说话,才小声说:“娘今天带人上挂面厂挑麦麸去了,哪儿有空通知你。”
刘志全觉得自己媳妇在家里呆傻了:“这点小事娘跟谁说一声,谁敢不给她跑腿,还用得着娘亲自去叫我?”
“谁说娘亲自去叫你,我是说娘今天根本没工夫安排人。”王彩凤有些燥的说。刘志全不解的问:“是娘安排的也好,不是娘安排的也好,我回来你还不高兴咋地?这把你脾气长的,还不许我说话了。”
王彩凤也不知道自己是咋了,从听说生产队要分红,心里就不得劲。虽然那天婆婆说了她在家里也受累了,不是吃闲饭,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夏菊花听到两人倒杈子,抬头问:“洗完了没,洗完了快吃饭。”王彩凤连忙过来接过乐乐说:“娘,你生产队有事儿先忙去吧。”
没一会儿,吃完饭的刘志双先坐不住跑了,家里只剩下刘志全两口子,王彩凤忍不住说:“今年咱们的分红,肯定没有志双多。”
“你今年不是得带乐乐嘛,等她跟保国这么大你就能下地了,还怕挣不着工分?”刘志全一两个月没吃肉了,哪怕跟媳妇说话也没耽误嚼肉。
王彩凤觉得跟他讲不通:“你们都有分红,我老觉得自己是吃闲饭的。对了,今年你一个人的工分得换我们娘三个的口粮,怕是不够换吧?”
“傻媳妇,你咋不想想分粮食的时候,咱们家一分就是四个人的呢。今年粮食金贵,多少人拿着钱都买不着粮呢。”
理嘛是这个理儿,可心里不得劲就是不得劲。等刘志全也走了,王彩凤连收拾桌子的精神都没有,呆呆的坐在板凳上不知道想点儿啥。
刘保国拽着亲娘的衣襟喊:“娘,收桌子。”乐乐还当哥哥是跟她说话,红菱一样的小嘴嘟嘟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刘保国喊一声她就应一句,竟把院子里的寂寞赶走了不少。
王彩凤搬过夏菊花特意让人给乐乐打的小椅子,把她放进四周都是挡板的座子上,对刘保国说:“好好看着妹妹,别让她栽了啊。”
刘保国点头,围着小椅子打转:“妹妹有椅子,我有板凳。”说完搬过一个小板凳来,象模象样的坐到乐乐旁边。
这么懂事儿的儿子,这么乖巧的女儿,让人恨不得天天守在他们身边,一刻也不想离开。王彩凤想,要是真让她上工的话,她肯定得想孩子,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专心上工挣十个工分了。
可她觉得值得。人过的是啥,不就过的是孩子嘛,要象七奶和老董叔,天天进出都是一个人,天天连个说话的都没有,那过的叫日子?哪象刘保国似的,天天问的她嘴都能说麻。
一边洗碗一边想,等碗洗完了,王彩凤心里那点儿不得劲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烧水给两个孩子洗了澡,带着他们玩儿了一会儿,才把两个小祖宗哄睡了。
王彩凤自己也快眯着了,才听到院门响,还听到刘志双说:“娘,你听没听到大家都感谢你呢,一个人口粮才扣一千五百个工,等于一人多分了六十块钱呢。”
五百个工六十块钱,那不就是……王彩凤有点儿躺不住了,身子刚起来一半儿又躺下了。就算一个工一毛二,跟自己也没啥关系,甚至跟他们一房都没啥关系:刘志全就算计三千六百个工,扣去四个人的口粮工分,也得往里搭钱。
幸亏去年自己帮着婆婆炒花生挣的钱和分红钱没咋花,要不他们也得成欠帐户了。
不知道婆婆今年还替人炒花生不,要是炒的话,她说啥也得趁乐乐睡觉的时候帮帮忙,把来年的口粮钱挣出来。
正想着,夏菊花的声音传来了:“志全,你回屋看看保国和乐乐两个睡了没,要是睡了让彩凤来我这屋,咱们也说说分红的事儿。”
很快,刘志全就摸黑进了屋,小声喊:“彩凤,你睡着了没,娘让你去她屋呢。”
王彩凤应了一声,起来跟刘志全来到正房,发现婆婆已经把炕桌放好了,上头跟去年一样摆着三摞钱。她坐到刘志全身后,等着婆婆发话。
夏菊花指了指桌上的钱说:“今年咱们家人干的又都不错,谁也没误一天工,人人都记的是满工分。”王彩凤听了低下头,昏黄的油灯下,她看到自己头发的影子被拉的老长,好象有一个地方翘起来了,刚才用手拢头发的时候,咋没拢平呢?
“不光咱们在外头干活的人干的好,彩凤这一年给咱们添了新成员,还把家里照顾的四四至至的,她也辛苦,也值当一天记十个工。”
王彩凤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说:“娘,我看孩子是应该的。”
“你当娘的看孩子应该,给我们外头干活的人做饭从没误过点儿,就不是应该的了。”夏菊花不容质疑的说,刘志双跟着应和。
夏菊花就接着说:“今年你们小家,只有志全在生产队挣工分不假,可你在家里干的活生产队不给你记工分,娘给你记。我是这么想的,保国和乐乐两个人的口粮工分,我和志双两人一人背一个。”
“娘,那可不行。”刘志全不干:“去年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嘛,不管谁的分红,一半交到你这里统一管着,剩下的谁挣的是谁的。今年还那么办就行。”
这个大儿子太轴了,夏菊花想骂人:“你说一半交给我管着,那保国和乐乐的粮食是不是也都放在那儿全家一起吃?孩子才吃几口,多出来的还不是全家一起吃了?”
你孙子孙女当然没吃几口粗粮,他们天天不是喝挂面汤就是吃鸡蛋羹,小日子比谁过的都滋润。刘志全不敢说这话,怕亲娘骂他跟孩子争嘴吃。
好在孩子们吃的时候,王彩凤也会给夏菊花做一份,亲娘跟着吃,刘志全当然不会多说啥。现在不光自己孩子天天吃的好,本该在家做饭带孩子的媳妇,亲娘还说要给她记十个工,为此连刘志双都得跟着出一个孩子的口粮,刘志全觉得自己有话说:
“娘,说是孩子们的口粮大人吃了,可咱们家今年也没少往粮食里掺麦麸和红薯叶子,他们的粮食才吃了几口?”
看着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大儿子大儿媳妇,夏菊花心里是欣慰的,对于刘志双没有耍小聪明也分外满意,她冲刘志全摆了摆手说:
“你听听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再说你的理儿。那孩子是彩凤一个人的孩子,不姓刘?要是彩凤嫌带孩子累回娘家了,孩子你带不带?你要是带孩子还能下地挣工分,还是能让孩子跟你一起吃生的?”
几句话把刘志全问的哑口无言,夏菊花又对刘志双说:“老二今天就比你哥懂事儿,你们都给我记着,孩子不是你们媳妇一个人的事儿。”
刘志双觉得自己受了大哥的连累,委屈的说:“娘,我这不是没媳妇呢嘛。”
夏菊花就问:“你能打一辈子光棍不?”刘志双继亲哥之后,也被亲娘怼的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