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条晴天霹雳。
大师兄齐卓是何德行,我素来熟知。我之所以遇见阿暖,他算得推波助澜,若再深究一寸,其实罪魁祸首更加恰当。
我终于噗嗤一声忍俊不禁,这是自与阿暖分别后我第一次展露笑容,我承认齐肃神通广大,但这个玩笑也开得忒过严重。
他不以为意,说我俩郎才女貌,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哪双鸳鸯比我俩更相匹配了。
扪心自问,他那句郎才女貌后两字正确,但齐卓那身形容,委实谈不上什么郎才。他们做父母的关心则乱,宠溺过度,不明儿子背地里的脾性情有可原,但我本着尊老爱幼之矩,不宜直言勿讳,只得婉言谢绝。
料想齐卓与我相看两厌,多半抵制这桩莫须有的婚姻。可出乎意料的,下一刻那厢便追风逐电冲进房里,兴高采烈的赞同。
我愣了片刻,恍然大悟,他这人睚眦必报,在阿暖来次做客时他一再冷嘲热讽,被我反唇相讥驳了回去,如今要利用机会来炮制我,毕竟男人三妻四妾无可厚非,纳我一妾不影响情感生活。
我努力回忆了一番,幼时初抵齐府,他拍胸掌脯说自己怎样怎样男子气概,将门虎父无犬子云云,可如今一照,那小肚鸡肠的形容,委实没什么君子风度,比素质涵养,与阿暖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自然是不堪受辱,与齐肃夫妇筹商那是徒劳,便趁夜深人静一个人偷偷驾了乌云溜之大吉。
待离齐府远了,我才迷惘。
离开时满腔忿忿,只顾躲避这场莫名其妙的婚姻以及不想见的人,可如今远走高飞,天地间却只剩我孤零零一个人。
四海八荒,天阔地远,而我又何去何从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我自始至终怀揣憎恨,所以不愿踏足九重天。
俯瞰茫茫人海,我想,去凡间吧,那里本是我的家。
时隔几千年,尘世的父母已转世无数个轮回,当初的小山村也在岁月风霜的侵蚀下不复存在。若有可能,随便找一名凡夫俗子嫁了,他寿终正寝之日,我便自毁元神灰飞烟灭。
彼时我万念俱灰,心死决绝。在一座名唤子都的城池里开了家医馆,以岐黄之术治些疑难杂症。药铺门店不大,几间院子,一堵围墙,几块薄地,种些花花草草,勉强算得一处容身之处。每日里蹲在檀木凳上摇着蒲扇,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再度回味从前熟悉的人间。
子都城是皇家龙城,京都要地,算是人间最繁华的区域。我的店铺张在大街小巷的尾陌之间,狭窄而拥挤,却丝毫不影响它的熙来攘往。在诊了几名客户,把了几回脉之后,技术得到肯定与支持,一传十十传百,不需推销,自然而然的便宣了出去,没过几天便门庭若市。病患客户源源不断的拥上门来,踏破了好几块门槛。我忙得焦头烂额,却不亦乐乎。只有在如此忙碌疲惫的状态之下,我才暂时遗忘对阿暖的思念,这也是一种自我麻痹的方式。
因此,我没有招聘伙计。
但树大招风,我用不着张榜贴告,自有打工仔寻上门来,他声称自己吃苦耐劳,精神矍铄,问我这里需不需要跑堂抓药的店员。
我本想挥手婉拒,但一个不经意的回眸,我遏制了自己的决定,将他录取进店。
他的样貌与阿暖有五分相似,只觑一眼,我长久闭塞的心,立刻跳跃起来,眼泪忍不住的往外沁。
这个人,便是丘篱。
呈弱冠少年的模样,唇红齿白的,有阿暖毁容前一半的美貌。
像是灵魂找到寄托,亦或是直接将他视为阿暖的替身,我与他处得十分敦睦,总有说不清道不完的话题。
平素与寒膏风湿纠缠得走火入魔,都是他在旁边端茶倒水,体贴入微,畅聊解闷。
而讨论的内容,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他是浪迹江湖的剑客,习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为人豪迈而正气,什么仗剑除奸,行侠济施,哪门哪派功夫精妙绝伦,何时何地险象环生云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胜任我这跑堂一职,主意只因他打算在子都城安居,身上家当倾在了一栋规模宏大的庭院之中,此刻囊中羞涩,身无分文,而子都城乃天子脚下,除暴安良自有官府办理,他已无用武之地,更不屑恃强凌弱强取豪夺。替其他飙油掌柜打工实在委屈,也不方便伸手向左邻右舍借,便找上我这位美若天仙的老板娘做东家,赚些盘缠。
他说,世上哪个男人配令我为他做事,唯有美人也效劳才甘之如饴。
我对他的揶揄听而不闻,只是由衷钦佩他们绿林好汉的骁勇善战。
若说凡人比起九重天上的神仙,身娇体弱不假,但如言低人一等那就大错特错。在他们的世界,有江湖有武林,他们无法长生不老,但可以营造出辉煌的人生,拳脚上的招式耍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他演练那些剑术枪法,只看得我目眩神迷。
这无疑是条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