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了我的援助,但杯水车薪,粥少僧多,区区几亩地的麦粒只缓解了店铺三日困境,售罄之后,仍处在原料供应不足而导致关门大吉的边缘。
晚间,我们秉烛夜谈,商榷谋略,但面对这样的天灾人祸,我们都束手无策。
我正要起身告辞,走到门槛边,她忽然叫住我,嬉皮笑脸兼不怀好意的问,阿劫,你的看家本领似乎能派上用场了呢。
我抓耳挠腮。
她又问,平素拉运麦粒都是你亲力亲为,你肯定对他们那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喽。
烛光摇曳中,我的瞳孔逐渐放大,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惊骇与狂喜。
我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像冷魅这样光明磊落的女孩子,怎么会一反常态,想到出卖人格与道德的下下策。曾经有人说,人本身有两面,一面显示在大众广挺,一面隐藏在胸腔深处,在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之时,阴暗的反面就会逐渐表露体外,虽然令人匪夷所思,难以接受,可那才最真切的一面,最确凿的她或者自己。
或许,大概真的是这样吧,无路可走时,谁都会破天荒。
产麦商最近两年的新货确实已被抢购一空,但屯库中自有积蓄。冷魅的馊主意正中下怀,那晚,我们冒天下之大不韪,深更半夜潜入产麦商粮仓,窃运了数百石陈麦出来。
兹事体大,需要准备诸多事物,因我深谙此道,是故虽然有些棘手,但一切行动也进行得有条不紊,神不知鬼不觉便手到擒来。
这些行径为人不齿,但只要没被事主捉贼抓脏当场拿住,这偏僻的小镇民风淳朴,也无衙门治安,我们只需绝口否认,产麦商无凭无据,也拿我们无可奈何。
况且我为了在冷魅面前表现,这条项目我做了万全之策,各方面都有顾虑并布下了后路,担保这桩事最终只能演化成镇内的无头疑案。
当我们一路摸黑将麦粒畅通无阻运至店铺内堂中时,我俩才如释重负的长长吁了口气。冷魅汗流浃背,兴奋的跳到我面前,蓦地抱着我兴高采烈的转。语调激动而雀跃,阿劫,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比杀人放火更亢奋而刺激的冒险。
她脸上洋溢着得逞后意味着胜利的笑,酣畅淋漓。
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彼此体温相触,拥抱相贴,她的吹气如兰萦绕在我鼻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与温馨掠上心坎。
氤氲着烛火流光,她的笑容烂漫而璀璨,在若隐若现的光影中如梦似幻。
那瞬间,我悄无声息的落了泪。
只有她,世上独一无二的不会排斥我的人。
以往我听过很多人的原宥,大多是我痛悔前非,改过自新等诸如此类的劝导,这些人都曾对我表示厌憎,所以才会有后来的原谅,可即便原谅,彼时的厌恶以及尤在。
而冷魅,居然与我成了一丘之貉,这是怎样的缘分。
是在那样奇妙的诧异与恍惚中,在成就感的烘托与飘飘然之后,我才姗姗而迟的发现,我爱上了她。
但我是个没出息的胆小鬼,明明确定了心意,却不敢表白,不敢袒露心迹,是只彻头彻尾的闷葫芦,孬种脓包。
胆怯的直接后果即是错过。
所谓树大招风,人怕出名猪怕壮,冷魅的美貌算得上全镇首选,自然怀璧其罪,引得其他未婚男子颠倒倾心。
冬至的前一日,冷魅迎来了一场媒妁之言。
是隔壁老王家在京城做生意如今大获全胜,满载而归的令郎,因自诩才貌双全,料定只需亲自登门已表诚意,冷魅势必感动应允不可,说白了便是自以为是,遂并非提前相亲沟通,只接提前聘礼酬金登堂入室,高调宣昭,闹得里许内的地界沸沸扬扬。诸民均想,两家郎才女貌,乃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以王公子的才彦,冷姑娘哪有推辞之理,自是琴瑟和鸣,良缘可期,不久便能喝上王家的喜酒。
我在内堂门缝里看得分明,那姓王的摇着绘满桃花的褶扇,轻袍缓带,气度非凡,与我身上的葛布麻袄简直天壤之别。再瞧他携来的那些聘礼,什么翡翠金银,应有尽有,全部上来价值连城的上等货。我发觉如果再瞅下去,只怕眼睛要被闪瞎,连忙闭上眼睑,远离那片喜气洋洋的求婚区。
媒婆的声音尖锐而高亢,我用棉花塞住耳朵,依然耳膜刺痛,我索性从后面偷偷旷工溜了出去。石磨中,尚有半缸麦粒还未舂完,可我心力交瘁,再也没有力气去磨。
我觉得真难受,胸腔里像被堵了一坨大石,压得心脏阵阵窒息。我想停下来休息,可一旦放松脚步,那股憋闷就愈加旺盛,只有拼命奔跑,消耗掉体力,才不会有多余的力气伤春悲秋。只有累倒,才会昏厥,才能暂时忘记那些不想记起的事。
即便有了我的援助,但杯水车薪,粥少僧多,区区几亩地的麦粒只缓解了店铺三日困境,售罄之后,仍处在原料供应不足而导致关门大吉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