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煦却已无求生之念,古井无波的道:“多谢兄台的美意,只是我已生无可恋,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让我死了算了。”
那个声音问他:“只因伯父不许你近男色?还是怨他狠心打折你双腿,毁了你的下半辈子?”
良煦告诉他:“是我不学无术,不忠不孝,愧对阿爹以及列祖列宗,无颜苟活于世,只好以死相谢。”他竟对良父打断自己双腿这桩欠妥之事浑没在意,委实难得。
这番措辞实在叫人无话可说,抱着他的人沉默半晌,叹息一声,道:“不管怎么说,你总得报了伯父对你的养育之恩,只要伯父尚还健在,你便不能有寻死觅活的轻生念头,否则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岂非更加不忠不孝、枉自为人?”
良煦痛苦失声:“可我即使不死,也无法在阿爹身边尽孝。从小到大,我便只会给他添堵,累他费心费力,日夜操劳。可如我承欢于膝下,势必要娶妻生子,我是个断袖,已有了心尖上的人,我做不到……”也不知怎么回事,这话听在旁人耳中,非但生不起同情怜悯之心,反而令人忍俊不禁。
看不见的人又是好一顿闷不吭声,良久才问:“你的心上人,是白甄那小子?”
良煦大奇,忘了悲痛:“你怎知晓?”
他避而不答:“你那心尖上的人还在等你,你若想见他,再……咳,再续前缘,便得鲜保住性命,日后方能重逢。人家都在想方设法让你活着,可若你自个儿不好生爱惜,旁人也无能为力,你千万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片苦心。你阿爹断你双腿,也并非是想毁你终生,就算你不为他想,也得为白甄考虑,你曾经答应了要为人家赎身,诺言还没兑现,怎能出尔反尔,叫人家空欢喜一场?”
良煦沉吟半晌,改变了主意:“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可是白甄请你前来相救在下?”
那兄台仍然不肯说,谦道:“贱名不足挂齿,将来相公自然知晓,咱们还是先离开良煦府为妙。”
良府自然是不能再待了,有良。这尊大佛坐镇,良煦直如牢犯无异,要想过好日子,只能出府。
良煦道:“不知兄台究竟何方人……额,或者说,你,你是不是人?”
“从前是人,而今不是了。”
良煦也没深究:“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暂时没有。”
“……”良煦哑然:“你就抱着我这样走出去?这未免太招摇了,只怕还没跨出良府大门我阿爹便闻风而来。”
那兄台也很着急:“那怎么办?凡人看不见我,所以来时我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从前门走进来的,眼下要带着你这个包袱,肯定不能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他虽这么说,但并无嫌良煦是个累赘的意思,他道:“你既是奇人异士,应当神通广大才是,要避开众人耳目将我悄悄送出府去难道不是轻而易举?怎会束手无策?”
那兄台悲哀道:“我不过一只无主孤魂罢了,连野鬼都算不上,哪有什么神通法力……咦,我有办法了!”
良煦好奇:“是什么妙计?”
“效仿白甄,故技重施。”
过不多时,良府家丁丫鬟奔走相告,老爷房中走水,连着厨房及账房也一同走火。奴婢们尖叫连天,仆役焦头烂额,纷纷打水救火,良府顷刻间闹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火头势大,蔓延了好几间厢房,府中人手已颇紧张,一个丫头过来将看守良煦房门的两个家丁已一齐喊去过去帮忙,书房附近已无人把守。
纵火行凶的自然那兄台的杰作,良煦爬上案台,从窗纸上往外张望,只见天井里空空荡荡,看来所有人都去拯救他那深陷火困的阿爹了。
身边响起兄台的声音:“你爬那样高做甚,当心!”
这一惊一乍的,良煦吓了一跳,啊哟一声,手臂没能撑住,上身失衡,仰天便倒。
方才倒了一半,已跌入一个没有温度的怀抱,却另有一副饱含温暖的声音,关切道:“叫你不要轻举妄动,一切交给我就好,你竟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忒不令人省心。”
“……”良煦本想说自己好端端的在看热闹,是他突然来访,才受惊摔倒,他才是罪魁祸首,但想了一想,自己何时柔弱不能自理致斯?真是丢人现眼,失手摔倒总比受惊吓倒体面多了,只好缄口不言,在心里腹诽。
腹诽完了,佯装感激:“幸好兄台来得及时,在下感激不尽。不知纵火之事是否是兄台所为,可有伤着家父?”
那个将他搂在怀里却看不见的人冷静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外面火势虽凶,却伤不着令尊。眼下外头的人都救火去了,后院无人,我们赶紧乘机走为上计。”
良煦却已无求生之念,古井无波的道:“多谢兄台的美意,只是我已生无可恋,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让我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