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首瞅了瞅身上挂着的一条缚索,脸色不由自主黑了下来。正是这原本用以拴牛鼻子的缚灵索将我结结实实里三层外三层裹得犹如粽子也似,否则也不至于令浮屠子那老匹夫将我悬于万丈深渊边缘,颤颤巍巍。
罪魁祸首正是这老匹夫!
说到横亘在我与浮屠子中间的瓜葛纠纷,那便说来话长,即便是长话短说,也不能在三言两语内娓娓道完,我便拣今日这桩乌龙讲上一讲。
三月初三,恰是草长莺飞,萌青花繁的黄道吉日。
巧逢太白山旮旯老道两千仙龄大圆满,这牛鼻子平素待人吝啬无已,能抠则抠,不能抠便直接一甩山羊胡扁扁踹踹一句“贫道常伴青灯古佛,与阁下并无一盏之缘,遂这茶便免了”打发得哑口无言,直愣愣半晌杵不出膈应。
不过,这厮平素的抠门程度已臻登峰造极之境,于自己的生辰寿宴这头等大事自不能马马虎虎,于是大放金库,广撒请帖,邀五湖四海各路洞天福地的领袖前来参加他的福如东海,冲一冲喜。
水明山位列修仙界中佼佼,作为数百人大规模的山门唯一掌权人,我自然免不了也收到一张帖子,遂提了两袋半大不小的洞庭碧螺春,携了大长老浮屠子这老匹夫踩着剑头巴巴的赶往太白山。
其实,旮旯这牛鼻子虽与我素来有所交情,但凭着我本不喜抛头露面的脾性,这一躺原无需亲自出山,无非遣长老跑两个来回也就打发了,何况这牛鼻子大龄与我相较尚且年幼个千儿八百年,何需前辈劳驾?
但因着之前听闻他于五百年前得了一罐佳酿,据说乃是一坦秘制窖藏,原料是一头身具五千年道行的大妖,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稀世奇浆。
掐指一算,我身上的癖好着实有限,嗜酒算得其一,且尚需名列前茅,根据我长年酗酒,采点经这几百年的沉淀浸泡,估摸着已经入味,该到开封畅饮的时值了,虽说老坛陈酿越老越香,但一个时期一分味,恰到好处便是琼浆玉液,若沦为高龄老浆那便只能是俗里俗气的陈酿,有滋无味,唯留余香。
嗜酒如命似我,岂可错失良机?
老早便想一饱口福,这次便藉由这么个贺寿的名目,是故,醉翁之意不在席,在乎讨酒偿珍也。
只是,我深谙旮旯老道的脾性,料来他多半不肯割爱,心中暗自琢磨策略,势必要将琼浆偿口而舐不可。说不得,要行偷鸡摸狗,强取豪夺之举,大不了当一回贼,潜入他寝殿窃上一窃。
我素无心机,但凡有了点秘辛,总要抓个人来一吐为快,遂将目标同浮屠子说了,他便捋着白花花的长胡须啧啧然兼悻悻然的鼓励我:“掌门此举虽不厚道,但有求于人便需光明正大,直截了当婉言相讨便是,如此作为实在有失体面风度,忒也猥琐,老夫汗颜。”
他自管去汗他的老颜,我这厢却不以为意的抬起杠来:“若直言相询,他必不肯给,反倒打草惊蛇,叫他有了防备,若他机灵些,便会将和氏璧觅所藏好,届时我上哪里盗去?长老的这个主意,委实欠缺妥当,实在是条名副其实的馊主意。”
老匹夫不乐意了,偏生与我较劲。他朝我竖起一指,满是褶子的老脸上颡,黑斑颤巍巍跳的颇为欢快,嘴角裂出奸诈一笑:“老夫担保,只需掌门亲口相索,他定予赐赠。”
我嗤之以鼻:“除非□□做黄粱美梦。”
他便激我:“掌门可敢与老夫一赌,输者六个时辰悬挂高崖不得自由。”
我有恃无恐:“哼,你且回去将牛棚中那头泥水牛鼻子中的缚足绳解来!”
彼时,我私以为对旮旯老道的脾性了如指掌,是故这场赌约博得很是干脆爽快一气呵成,却不料当我筑起一道城墙般牢固稳厚的脸皮同那牛鼻子伸手讨酒时,他亦甚为干脆爽快一气呵成,大袖一挥,出口豪迈又阔绰:“此番有幸邀得糗掌门出席,已给足老道颜面。区区一坦酒水何足道哉,糗掌门尽管拿去畅饮便了。”
后来我才晓得,原来我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良习惯已成五湖四海人尽皆知的稀奇怪闻,这些年无论多少帖子亦无法拉我远行,是故,谁能将我请出山门这桩事于各门各派的总统而言无疑是一件极其辉煌且光荣的非凡成就,知者也算赚足了面子,因此一向抠门如抠耵聍的旮旯老道才这般慷慨解囊。
我也彻底领悟了一个道理,从前名不见经传的我在如今的五湖四海中,身价委实忒高。
浮屠子老匹夫在缚足索上下了咒,六个时辰一过水到渠成便解了,我在心头计较一番,如今大约已删除了六分之二,身上老早便感腰酸背痛腿抽筋,剩下的四个时辰却如何熬得过去?
我垂首瞅了瞅身上挂着的一条缚索,脸色不由自主黑了下来。正是这原本用以拴牛鼻子的缚灵索将我结结实实里三层外三层裹得犹如粽子也似,否则也不至于令浮屠子那老匹夫将我悬于万丈深渊边缘,颤颤巍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