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酒的动作愣在当场,我摇了摇酒罐子,空空如也,复又摇了摇,依旧如是。去瞅杯中,酒水堪堪及颈,泛着冰清玉洁亮晶晶的烛光,勉强可算一樽。
“世道怎如斯凄凉,你竟连区区浊酒也不肯施舍半盏。”见我僵在当地,比鸦起了误会捂着胸口悲恸欲绝。”
那模样着实猥琐,我没搭理他,任由他恸着,抬起桌上仅剩的半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悲够了恸够了,鸡奴大体觉着颜面扫地需要发泄一番。屋中三人,他无自虐倾向,亦不敢开罪了我,于是只得将目标定在大王菜花身上,一双小鹿眼迸发出小鹿被抢奶的怨怼与气愤,生生不息。
不过,他终究是一族之长,基本风范还是能拿捏妥当,狰狞着嘴巴强忍怫郁,矮身在东首椅中坐了下来,只一个转身的功夫,脸上已是风水轮流转一派和睦亲切:“衾公子好雅兴,子丑四更竟仍举杯抬盏。”言下之意是指摘衾幽搅他休眠。
我在他俩大同小异的表情上来回切换了两个轮回,颇为钦佩这份默契,更钦佩鸡奴的变化如神,演戏天赋。但这也更加坚定了我拒绝他求婚的信念,同这类嘴上与你嬉皮笑脸,心头哐哐啷啷的男人相处实在危险,没准不留意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背后捅上一刀,你如何冤死都不晓得,委实可怕。
大王菜花如他描述那般举起酒杯抿了一抿,那吞咽的形容,着实看不出来他手中所持实乃空杯。这演技,宗师级别呀。
“过奖,无事不登三宝殿。比族长此时此刻光临蓬荜,想必是想与在下提前较量较量。也罢,在下正愁剩下几个时辰等得枯燥,还是早些逐角,早些打发了这项闲事。”衾幽漫不经心一应,表面和煦,却怎么听怎么刺耳。
“兹事不急,在下此番叨扰只是向与衾公子虚心求教面首之德。”鸡奴甩甩袍袖,佯装敬仰:“听闻衾公子蒙糗掌门扶持,收留门下,照料有加。瞧来衾公子定是面首之能出神入化,方得糗掌门另眼青睐,有求必应。在下佩服,佩服。”
□□裸的鄙夷加讥嘲,拐弯抹角骂大王菜花吃软饭。
我灵敏闻到硝烟弥漫的气息,若一言不合撕逼起来,委实扰民。一想引发战争的导火索是我,心里便不免生出欠仄愧疚,只怨这挡也挡不住摒又摒不掉拦又拦不了的魅力实在忒浓。
思忖着要不要当个和事佬出来平息战乱,但转念又想,女人钩心斗角见得多了,不胜枚举,但男人争风吃醋却委实稀罕,百年难得一遇,这才有些趣味。错过此村无此店,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熄了看头为妙。再说交锋仅是一触即发,尚未爆发,待失态发展到扰民程度再进行斡旋抢救亦来得及。
于是,我决定整整衣冠肃肃表情,作壁上观看热闹。
鸡奴的一番冷嘲热讽委实极具特色,男人最忌讳的便是旁人质疑自己能力,若窥见有人在背后蜚短流长,非七窍生烟不可,何况当面挖苦?那肯定气得三魂七魄找不着北,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以打败消灭对方为荣,这样才算证明了自己的本事。
如今他俩便是这般,表面风平浪静,正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惶恐啊!
而在修仙界中,显摆本领最直接的方式是什么,当然是斗法!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上一架,未免殃及池鱼,我双足在地板上努力后蹬,挪开些位置,打算远而避之。
正在我蹬足蹬得不亦说乎的卖力时分,大王菜花右手一招,竟将我整个人提起来吸了回去,安安稳稳落在他软绵绵热烘烘的怀中,跟着是他的笑语嫣然:“阿糗阿糗,你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为夫这么好,好得都令旁人跳脚嫉妒了,以后咱们还是撙节些,别这么恩爱为妙,如此便不会惹得外人眼红。”
怎地不斗法反而唱起角儿来了?想来龙之逆鳞揭之有底,定是鸡奴一篇刺激起了效用,触及大王菜花忍耐界限,遂以牙还牙的怼。
这一怼需要我的配合方显得天衣无缝,如今便是我特别出场的关键时刻了,赶紧溜出他怀抱,端起空杯子压压惊,方讪笑着叹息附和:“这委实怨不得本座,谁让整幢山门上上下下,唯你身上灵力足些。虽说诸位长老也未必没有这个修为,但他们年纪大了,同我处起来也不甚合适,遂只得便宜你将就将就,勉强凑成一家。”说着脉脉含情将他望上一望。天晓得,这个动作摆得有多艰难。
然我虽有些愁闷,辛而大王菜花听了我的胡诌,脸色犹盛风铃葳蕤,鸢尾琼苞。
我俩这厢眉来眼去,那厢却苦了比鸦,一张脸酸涩苦辣五味杂陈,梦幻又精彩。末了,终晕成了飘飘浮浮的绛紫色,拉起我右手泪眼婆娑:的哭诉“阿糗你怎能如此对不起我,聘礼还在外头摆着,你便同旁人凑成了一家。说好的比试定亲,这都还没起始比,你就变心啦。”
倒酒的动作愣在当场,我摇了摇酒罐子,空空如也,复又摇了摇,依旧如是。去瞅杯中,酒水堪堪及颈,泛着冰清玉洁亮晶晶的烛光,勉强可算一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