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耳边忽有一个声音道:“你已然濒死,还是不要动了,省些力气罢。”
这万丈高山之上除他以外竟有旁人?
这声音突如其来,舒缓平和,是个男子之声,似乎就在身后。少年人看到了一线生机,心中大喜。他喜从心上起,恢复了些许气力,哑声回道:“你……你是何人?也同我一般受困在此吗?”
那声音道:“不是,我一直住在此处的。”
少年人满腹疑团,还想咨询解惑,忽然狂风拔地而起,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他本是遍体鳞伤,给风霜一袭,饥寒交迫,冻得直打哆嗦,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看来今天是非葬身余此不可了。
他蓦地放弃了挣扎,而今寒风凌厉,冰雪交加,如刀刃般削在脸上,刮髓刺骨,他已然寸步难行。
虽满心缺憾,苦于无可奈何,他咳了一声,竭力抬头,沉痛的望向前方,茫茫雪地之外,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在那方孜孜等候,等得焦急难耐,坐立难安。
或许这便是命该如此,他闭了双目。
甫一闭眼,忽觉耳畔呼啸之声似乎弱了几分,狂风止了,又将方才闭上的双眼徐徐睁开。原来寒风依旧,并未止息,只是有人为他撑了把伞,举在头上,替他遮了风雪。
执伞的人在他身后忧心道:“伤得这般严重,这可如何是好?”
少年人正要作答,一只手覆上他额头,跟着便觉一股暖流从那掌心徐徐注入自己体内,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可力气却未能恢复几分,身上伤患也无任何变化。
半晌,执伞人撤了手掌,发出叹息,歉然道:“唉,真对不住,我无能为力……”
少年人涩然一笑,想起昔日种种,悲苦之色溢于言表,哑声道:“公子不必自责,我……咳,我命中注定难以活过弱冠之年,能走到今日,这十多年的时光算是上天垂怜了,原不敢奢求还能侥幸逃脱,只是……”只是心中犹有遗憾,只恨天不遂人愿,难以圆满。
可这些心事不足于人道,他只得改口:“只是今日我死在此处,公子这雪中撑伞之恩便无法酬谢了,只盼来世你我仍可相逢,好叫我还了这桩恩情。”
身后默然片刻,执伞人意味深长的道:“你看看天上。”
少年人而今奄奄一息,其实已无力气抬头,只得尽力睁大眼睛往远方苍穹一觑,只见长空之巅、天际之上乌云密布,电光绰绰,黑压压一片,似乎又有浩劫将至。
他看得心惊胆战,他惨遭这场罹难之时也是这般景象,先是乌云压顶,跟着祸从天降,三道天雷劈断山巅,他让狂风卷至此处,以至落得这般境地,回想起来尤其地心有余悸,怎不叫人发怵?
执伞人在身后道:“此言差矣,你并未欠我什么,是我承你一桩大恩,该当厚报才是。”
少年人神智虽然迷糊,到底还是一字不漏尽收于耳,却只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执伞人明知他听不明白,顿了一顿,续道:“我本是山中异类,这场大难原是我命中的劫数。今日正是渡劫之期,恰逢你从山中路过,这天劫却不知缘何落到了你身上,叫你替我将这天劫渡了。天降大劫非同小可,能否渡得过我其实并无把握,渡过了今后便一帆风顺,再无苦噩;一旦渡它不过,只有湮灭之果。可我而今安然无恙,全是系你之故。若非有你,眼下我只怕已不在人世,是我欠了你一命,你可明白?”
“原来如此……”少年人似懂非懂,大约也听出了一个所以然来,却并不挂怀,只是勉强扯出一个苦笑:“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运象孤星,本是……本是大凶之人,自幼命犯天煞,晦气缠身,灾厄不断,极易招惹邪祟,什么妖魔鬼怪都欲食我后快。我既到了此处,那天劫若不降在我身上倒还稀奇了。以我区区一介凡夫之死,全你一世安定,正是天意……咳咳。”
他已是有气无力,断断续续说了这许多,更加气若游丝了。
撑伞的人默然片刻,似乎是在沉思,沉思够了才喟然一叹:“乍见你时我便瞧出你身上命格与常人迥异,邪乎得很,我捉摸不透,原来竟是命格之故,这天意当真难测。可是你助我成功渡劫,你却因此丧命,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少年人咳嗽两声,勉力道:“我幼时早该夭折,得以活至今时今日,乃上苍垂怜,运之大辛,已然知足。只是我在这尘世中尚有牵挂,有桩心愿未了,请……请恕我斗胆相求……求你……求你替我将这桩心愿圆了……”
身后嗯了一声,轻轻道:“渡劫大恩无以为报,你且说来,只消我力所能及,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在天之灵也得以瞑目。”
迷迷糊糊中,耳边忽有一个声音道:“你已然濒死,还是不要动了,省些力气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