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澜空禅师已经站起身,用轻柔的丝绢擦了擦他额角的汗。见贺离恨终于回神,便将手帕递给了他。
他喉间干涸,像是火烧一般,有些魂不守舍地擦净冷汗,将一片湿润的手心也擦得干燥,连掌心的温度都褪下来,才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低哑道:“……刚刚那是……”
“是第四次。”澜空道。
“她……”
“她反悔了。”澜空立即道,“梅先生的心愿虽未完成,但她还是又尝试了很多次,没有再想过放弃……这是我师尊告诉我的。”
贺离恨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但又隐隐觉得自己虽然比别人生得略好些,却不至于还有这种祸国殃民的品质,让梅问情为他这么大费周章、精疲力竭……她的心意总是会受到摧折,而这摧折的根源不是来自于别人,正是因为他。
“这书……有些可怕。”贺离恨看向手心底下的《万劫书》,“我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做‘她是我的劫难’了,实在是逃不开、躲不掉,想跑都跑不了,只要一看到她,我就……”
澜空先还好好的,听着听着神情就有些古怪,徐徐地开口道:“不要在出家人面前说这种话。”
贺离恨眨了眨眼,这才真正地被人从幻觉里拉下来踩到实地上,耳根腾得一下子就红了,他只在梅问情面前“磨练”得失了底线,但在澜空禅师这里,依旧脸皮薄得一戳就破。
反而是少年僧人不急不躁、好像根本没被这话影响到,反而过来安慰了贺离恨两句,说到一半停下,忽然又道:“其实郎君不是没有机会逃离的。”
贺离恨稍微怔住。
“郎君不是没有办法摆脱这个灾劫的,虽说修士人人皆有自己需要面临的艰难困境,但让创世道祖来做郎君的情劫,也未免太残酷严峻了些……所以只要郎君剖出情根,就不会再动情,自然没有情劫一说……”
他还没说完,贺离恨就已经皱眉反对:“这怎么可以?那她要是遇见我了,发现我这么做,岂不是会很……”伤心。
“梅先生确实这么做了。”
贺离恨的话语剩下两个字,一下卡在喉咙里了,他指了指自己,又低头看向这本书,神色几乎有点不可置信。
“她在郎君不记事时,就已经剖出了你的情根,此后千年,再也没有相见过。”
澜空说得清晰缓慢,字句平和,但贺离恨却觉得十分荒唐,甚至生出一股抑郁气闷之感,心里徘徊不断地想着,她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剥夺爱慕她的权利呢?
而后仔细想了想,又开始对自己生气——梅问情做到这种程度,他居然还是没能成事,仍旧无法突破返虚境,真是让人恨铁不成钢。
贺魔尊气得牙酸,心头百味陈杂,要不是还没看完这本书,简直想掉头出去找梅问情,咬她一口泄泄恨,问她为什么这么狠心,能够做到如此地步。然而他的幻想很快便被澜空打破了。
“可惜……”澜空道,“可惜郎君那时好不容易到了返虚境后期,修为强横霸道、睥睨天下,一路挑战天下的隐世祖师,以求问道之顶峰。”
这确实是他会做出来的事。贺离恨点点头。
“然而那些隐世祖师们或是不如你,或是不肯迎战,所以郎君兜兜转转,遇到了当时在妖都隐居的梅先生,一眼看出她修为不俗。梅先生对你避而不见,你就围追堵截、非要一战,甩也甩不掉……”
“禅师……”贺离恨听得心跳砰砰,一半是尴尬,一半是觉得自己还真有这种固执至极、不肯罢休的本性,肯定将梅问情缠得日夜难安。
“先生百般无奈之下,终于被郎君挑中时机,交手切磋,可那时是在妖都的合/欢大沼泽中。那里是千百种罕见妖族交融与繁育的圣地,尽是至毒花草、古怪秘境,那处沼泽的毒雾里全是催/情迷雾,郎君主动将梅先生按在——”
贺离恨豁然站起,想要阻止对方说下去,随后又默默收回手,耳垂滴血似的坐到原处,坚持地道:“出家人不能说这种话。”
澜空刚刚闭口不语,他手中的万劫书就金光闪烁,但这上面没有慧则言菩萨的任何评价,只是一瞬间,就将贺离恨的神魂引入琉璃蝉所记录的场景当中。
他的眼前瞬间摇动了一刹那,然后再睁开时,那股檀香演变为一股很热、热得令人焦虑的迷雾之香,香气灌进身体里,这股焦虑的热便也跟着灌下去,让人浑身都漂浮起来,再强的修为与道体,也跟着被拽进了沉溺的漩涡里。
贺离恨被这股无形的热切浸泡着,身体却因下坠的惯性倒在了她的怀里。梅问情握住了他的手臂,似乎在推开和拉近之间犹豫了一瞬。
此时,澜空禅师已经站起身,用轻柔的丝绢擦了擦他额角的汗。见贺离恨终于回神,便将手帕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