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跟石砧商量,年夜饭就在家里吃,安排得尽量丰盛一点,就不去外头找大饭店了。除了自家人,玉兰让石砧把新春、紫婉这对恋人,魏怀生、姜云凤两口子,还有冬瓜、石榴一大家子,以及本店几个没有回家的职工都叫过来,准备热热闹闹过个团圆年。建在罗兰峪的包装厂临年根放了假,荷叶留在厂里值班,让紫婉、刘博提前返回了荷阳。当玉兰通知刘博晚上过来聚餐时,他说家里人多,脱不开身,说改天过来给玉兰一家拜年。
下午日头刚落山,大街上的路灯就亮了,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也都跟着闪烁起来。街上行人稀疏,脚步匆匆。店铺都关了门,一对对红灯笼在门脸上方迎风摇曳,一副副红对联洋溢着喜庆吉祥。有五言联的:“雷鸣龙起蛰,春暖燕衔泥。”有七言联的:“年年年头接年尾,月月月半逢月圆。”更有十九字联的:“年年过年年年有喜有怒有哀有乐一样都不少,岁岁别岁岁岁财运子运官运寿运个个皆难求。”
石砧带着两个儿子,手里拿着一盘一千头的爆竹,挂在店门前的一棵香樟树上,命令大儿子星星点炮。星星应了一声,高兴地跑过去,一手捏着引线,一手拿着半截燃着的粗香,紧张得手直打战,香头冲着引线一对,吓得转身就跑。站在远处观看的亮亮,见引线没有点着,踩着脚就喊:“哥,哥,胆小鬼,没点着,快点,再来!”星星返回去再点,引线哧味溜溜就燃起了火花,瞬间便炸响了,震得两个孩子赶紧把耳朵捂上。他们的这挂鞭炮好像是个引子,不消片刻,满城的爆竹声便跟着响了起来。好比深夜听见一声狗叫,满城的狗都会跟着叫起来一样。放完鞭炮,两个孩子正在兴头上,便接着燃放地老鼠、钻天牛、火蝴蝶之类的小玩意儿,对陆续来店里参加聚会的客人全然不予理会。
待人都到齐,依序坐定以后,玉兰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说马上开席。紫婉赶紧让大家共同端起酒杯,说:“这头一杯酒应当先敬三位长辈,祝他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干杯!”大家一起高兴地干了。
敬完长辈,紫婉接着就夸起了玉兰,说:“跟随玉兰姐这几年,让我收获最大、最使我感佩的,就是玉兰姐的那颗心。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别人,从来不去为她自己想想。来,大家倒满酒,一起敬我们尊敬的罗总。”玉兰急忙阻止,说:“使不得,该我敬大家,没有大家的厚爱,就没有我罗玉兰的今天。”说着大家又一起喝干了。石砧担心玉兰的腿伤,提醒她少喝点。玉兰说大过年的,心里高兴。说完从凳子上站起来,拄着拐杖,挨个向大家敬酒,一边喝,一边嬉闹,逗得席上的人个个心花怒放,满堂欢声笑语。
放下酒杯,玉兰让紫婉打开音响,说要亲自献上一首歌,祝福大家在新的一年里日子越过越红火。接着她抓住麦克风就唱了起来:
辛苦这一年,就为这一天;
生活中一些酸,统统放一边;
大红灯笼挂起来,一片艳阳天;
亲朋好友相互拜个年,人间最美是团圆……
歌声如蜜似饴,甜在了每个人的脸上和心里。紫婉羡慕地夸她:“姐,你真是个乐天派!拖着个伤腿还要逗大家乐。我看你从来就不知道啥叫个发愁!”
玉兰说:“人们不是常说嘛,愁是自找的,气是自想的,病是气来的。咋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接着话头一转说:“不管会唱不会唱,今天每个人都得来一首。紫婉,下边你唱。”紫婉去座位上拉新春,说要一起唱。玉兰说:“好好,瞧我,倒忘了你们是恋人了。”两个人一登场,先抱住相互吻了面颊,引得大家吼叫着鼓掌哄场。然后两个人就唱了起来:“(女)当泪变成了忘,或许可以轻松;(男)当风吹灭了等待,是否可以从容。(女)让爱做主,只为最初的坚强;(男)让爱做主,只为未来的方向;(女)若是希望,别用浪漫重复感伤;(男)纵然失望,别用冷漠把心收藏……”两个人唱罢,魏怀生、姜云凤就接着唱起了《爱一个人好难》……
唱歌告一段落后,紫婉忽然想起玉兰说的“愁、气、病都是自找的”这句颇具哲理的话,夸玉兰善于调整自己的心态,心宽气爽,其乐无穷。
冬瓜、石榴忍不住说:“紫婉妹子,别看玉兰姐表面上这么高兴,其实她心里很苦。她经历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能忍罢了。”
玉兰说:“苦与乐全在人怎么看,有人以为人而乐,有人以为己而乐。孔圣人说过:‘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意思是说,吃粗粮,喝冷水,弯起胳膊当枕头,乐趣就在其中了。用不义的手段得到富与贵,对于我来说,那样的富贵就如同天上的浮云。以我个人的理解,圣人的话里包含了两重意思,一是他反对用不义的手段去得到富贵,但不是不要富贵;二是他所谓的乐,是建立在仁德之上的乐。老夫子一生倡导仁德,仁德就是仁者爱人,只要能为他人尽一点仁德,自己宁可吃粗粮喝冷水弯起胳膊当枕头心里也高兴。这就是圣人的苦乐观。”她由此又联想到自己倡导的职工教育活动,动情地说:
“黄市长和芮主任常要我们做一个合格的都市里的新居民,新居民不在新,关键在合格,合格的关键是思想合格。正像老夫子讲的,要以德为重,以苦为乐,不为富贵而折腰。”
魏怀生是大学生,做过大企业高管,就想显摆一下,趁机也来上几句赞美赞美玉兰,便说:“孔子说过:‘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玉兰姐不光仁德四溢,且智勇双全,可谓三者兼备,完美之才俊也!”
新春嗤之以鼻,嫌他溜须拍马,就拿过去的风流韵事来揶揄魏怀生:“嗬!没想到啊,怀生兄弟还有这么两下子。但不知当初缠绵于黄静的时候,也是念着圣人的仁德观去寻乐的吗?”
魏怀生的脸刷地就红了,没招没架地不知如何应对。紫婉赶忙止住新春,让他不要信口开河,说谁没个犯糊涂的时候,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众人嘻嘻哈哈笑了。姜云凤站了起来,叫魏怀生不要不好意思,说新春明里是取笑暗里却是在赞赏你。然后面向大家,夸起了魏怀生如何能干,如何会经营。魏怀生这会儿也缓过气来了,笑咧咧地说:“新春副总说得对,失足之人何以言德?对不起,对不起,让大家见笑了。”新春也觉得话有些重,忙说:“开个玩笑,请不要往心里去。”紫婉继续给魏怀生拾面子,对着新春说:“人家是高才生,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地找着好听的词夸玉兰姐,谁像你满口的粗话。”姜云凤、魏怀生端起酒杯,说:“承蒙玉兰姐仁德感化,也多劳各位平素相帮,俺两口子在此借花献佛了,一起敬大家一杯。”众人将酒杯伸到餐桌中央,叮叮当当碰完杯,都喝干了。
听着大家夸女儿,罗大年、乔盼水打心里高兴,觉得闺女为他俩争了光。为了感谢大家对玉兰的支持,他们老两口拉上儿子玉山,一起回敬了一杯。石砧心里也很自豪,只是做丈夫的不好跟着炫耀玉兰,只管吆喝着劝大家喝酒。石砧妈上了年纪,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酒场,精力耗费不起,就半道退席了。
玉山来到玉兰跟前,伸着大拇指夸道:“姐,不简单!大家说你好,弟的脸上也光彩哩!”玉兰不答他,关切地问:“来荷阳好几天了,感觉这里怎么样?”玉山说:“这里真的不错,一进入这座城市,就有一股新鲜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陶醉,催人向往。姐,我有个想法,不知妥不妥。”玉兰让他讲。玉山说:“等大学毕业了,我想来荷阳闯荡闯荡,你觉得可以吗?”玉兰说:“当然可以。”玉山说:“还是姐理解弟弟。”
酒喝了个尽兴,大家离开酒桌跑到店外透风,石砧随即就搬出一箱烟花要大家燃放。女人和孩子们都来逗星星、亮亮玩,男人们都去点大筒子礼花和二踢脚,礼花在夜空炸响,宛若百花争艳,美不胜收。
又过了几天玉兰的爸妈和弟弟玉山就要走了,玉兰为了多陪陪他们,常常上午输液,下午和晚上坐着轮椅陪家人逛大街。有时串商店品小吃,有时游夜市观花灯,有时也要看场大片或欣赏来自民间的艺术表演。一家人相依相随,融融亲情在繁华的南国大都市里尽情地舒展。
这天,娘儿俩在一起唠嗑,乔盼水问起星星管不管石砧叫爸。玉兰说开始有点嘴倔,后来还是开口了。只是不管石砧妈叫奶奶。乔盼水问为啥。玉兰说:“偏心呗!亲的后的她分得可清了,见亮亮一个样,见星星又是一个样。星星看她面冷,就不愿理她。”乔盼水说:“你做儿媳的说话不方便,可以让石砧说给他妈。”玉兰说:“石砧说过,老婆子拗得很,转不过弯的。那天有个职工给孩子买了几样玩具,俺婆婆都给亮亮玩,却不给星星一件。星星哭着要,她还吵星星不懂事,不会让着弟弟。只吵不说,还揭孩子的短,骂星星他爹是大烟鬼,是毒犯,是孬种,孬种生不出好种来。你瞧瞧,对着一个几岁的孩子,她这都说些啥话嘛!听她这么骂星星,那天我是急了,沉着脸说了她几句。俺婆婆不服气,反过来怪我惯孩子。”罗大年在一旁听着,觉得玉兰心躁,安慰说:“她都七十岁的人了,别跟她一般见识,关系弄僵了不好。”乔盼水忍不住说:“这死老婆子也太不像话了,拿爹的事来糟践孩子,这对星星的伤害有多大,她难道就不懂这个理?让孩子自小就背上这么个包袱,以后让他怎么面对人生哩!”
乔盼水红着脸正在说狠话,星星喊着姥爷、姥姥闯进来了,说奶奶追着打他。说话间,玉兰的婆婆掂着一只鞋果然跟了进来,抓住星星就朝屁股上打鞋底。乔盼水上前拦住,问因为啥打星星,孩子哪儿做错了?老婆婆横着脸说:“叫这小东西自己说,说呀!”星星撇着嘴只顾哭,不敢坦白。奶奶就揭发起来,说:“星星捉着小鸡鸡,故意朝亮亮的脸上撒尿,跟水洗似的。我说他是个孬种,他妈还护犊子,嫌我说话难听。让他姥爷、姥姥评评理,是我嘴臭,还是这孩子刁!”玉兰黑着脸问星星:“当真撒了小弟弟一脸尿?”星星猛地止住哭,嚷道:“不怨我,不怨我,我站着撒尿,亮亮追着要抓我的小鸡鸡,我就捏着小鸡鸡冲他抡,不小心抡到他脸上了。俺们是闹着玩哩。”玉兰笑了,半嗔半哄地说:“闹着玩也不能把尿撒在弟弟的脸上!男子汉要敢于承认错误,快给奶奶赔不是,说我错了。”星星撅着嘴,嗫嚅了半天才向奶奶认错。老婆婆掂着打人的鞋,临走时又咒了一句:“啥爹啥儿,长大了也好不到哪儿去!”然后气歪歪地走了。
乔盼水忍着气,幸好没跟亲家杠上嘴,不然又是一场大战。见老婆婆走了,她才放出气话来:“孩子们闹着玩,吵几句就行了,值当这么掂着鞋追来追去地打嘛!神经病。”玉兰笑笑说:“俺婆婆有一点好,见着我的二儿子可亲了,天天夜里抱着睡,一会儿都离不开。”罗大年说:“我和你妈都不便说她,撕破了脸都不愉快。即使你说她,也要讲究点分寸,慢慢来,不要急。谁都亲自己的亲孙子,情理上可以理解。”玉兰宽心地说:“爸妈都不用挂心,我会处理好的。”
因为玉山还要上学,罗大年、乔盼水嚷着住不惯,还说不愿跟亲家母在一起,见都不想见她,没等过正月十五,玉兰就让司机小郑开上她的奥迪车把他们送回老家罗兰峪了。随车一起走的还有紫婉和刘博。由于掂记着包装厂复工,他俩就一块挤着走了。临别时罗大年、乔盼水叮咛玉兰:“别只顾忙,注意着点腿上的伤。记着打电话报平安。”玉兰说:“知道了,路上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