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它的一双小小的圆眼睛,那里是它全部信息的来源,它那厚如石头一样的皮肤,如果不动,就是一面岩石,刀枪不入,更难流露些微的表情。那眼神里有警告、威胁,我想,它是不希望我们走近那对犀牛。
这双庞然大物的小小眼睛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因为它透露了食草动物善良的本性。
对峙一段时间,我不明白这如岩石一样粗笨的动物,是如何明白我们已领会了它的意图,它又是如何肯定我们会信守承诺?它放心地掉转了头,把一个圆石一样的屁股转向我们,昂首阔步从路面走过,好像我们已经不存在了。看到它枯树一般的皮,皱褶一圈圈堆积在腿部,像风箱一样缩放着。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在想,它凭什么如此信任我们?
三头犀牛团聚到了一起,结伴向草原深处走去。从它们的熟稔与亲近,我明白它们是一个家庭。亲情在彼此的顾盼与担忧中流露。如此粗壮的动物有如此浓厚的亲情与温馨,不明白这情感是如何与石头一样的躯体结合的。
等到犀牛一家走远,我们才启动敞篷车。
公路折向西面,一片平坦的草地,夹在两条山脉之间。远处低低的山脉下,一队角马正由南向北迁移。它们在山脚拉成了一条直线,有近十里路长。这是一次大迁徙?它们要去更远的草原?
而在草地中间,象群也在朝相同的方向行走,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也许,真有一个动物的聚会,或者狂欢节,那一定是它们交配的季节或者生育的日期;也许,春天快要来临了,雨季在向它们召唤,隐隐的雷声已在非洲大陆某个纬度响起来了,大地上最早万物复苏的地方,嫩草又将绿遍天涯。比起角马的急迫,大象慢吞吞的样子好像从不知道什么叫着急。它们在年老母象的率领下,边走边吃着草。整个世界就像是它们的后花园。
几头年轻的大象离开象群,停下了脚步,在一边做游戏。它们用长长的象鼻缠绕、相拥、摩擦。几乎是在一片平静中,一头大象突然吼叫起来,用头顶开了两头象,骑上了一头母象的背,它的生殖器已像树棍一样从肚皮下伸了出来。身体内勃发的力量突然间爆发!我这才明白大象们站着不动是在表达彼此的爱意,而不是在小憩。巨大躯体的柔情只有依靠一条长鼻子表达。亲昵的动作也只是把头靠了靠,像耳语一样,大象无法发出呢喃软语。如同石头般的皮肤能够接受到身体的信息吗?能够在碰触中颤栗?它们在沉默中传递了怎样的情愫?空气中也许有异样的不被人知的电波激荡。大象哪怕相距遥远,也能捕捉到对方的信息,它们是否有一种神秘而敏感的生命器官?
被顶开的一头象,它昂着头,长鼻子和短短的尾巴都像树干一样直了起来,指向天空,一声又一声吼叫着,像吹起了长管,激烈的情绪在它庞大的躯体内涌动,它的愤怒使它缩成一团,改变了身体的模样!声音震动着草原。空气也随着气流波动。天地之大,只有它在破坏这永恒的宁静。
发泄之后,它仍然竖直着尾巴,低吼着,无可奈何地向前面的象群走去。
年轻的象群,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仍在一边站着。夕阳快贴近地面了,低矮的树木在草地上投下了长长的蓝色阴影。一次黄昏的交媾完成于黑暗来临之际。象群静静站立在这朦胧的光影中,像在倾听,像在等待,偶尔勾起鼻子,摇晃一下尾巴,那的树枝在向着体内慢慢退缩,泥巴色的象身飘浮起了一层金箔。
在一头大象抬头的一瞬,山脚下的角马群一阵骚乱,这时角马已经走向远方,一条直线指向了天际,只有队伍后面的线条断了,散开了。藏身草地的狮子在久久的隐忍之后,发动了攻击,它们在追捕中,死死盯住一只角马,先打乱角马的阵容,把猎物隔离开,然后一起向它发动进攻,最终咬住了它的喉管……一只角马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