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他开在巴黎卢浮宫附近的园艺店确以王子命名,园艺店出售的各种物品都饰有王子标志,定价颇高。卢浮宫附近寸金宝地,他的园艺店占据很宽大的三间门面,安安静静地经营着并不热门的园艺,展览的意义多于销售,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很难支撑。
前些天我在图尔还到了他的庄园。庄园占地辽阔,整修考究,城堡中安适精致,品位高雅,还放置着大量的家族画像和照片,而这一切又绝不是摆给我们看的,我们去时他根本不在。由此可以判断,他的贵胄血缘可信,并不是一个弄虚作假、穿凿附会的骗局。
他本人也给我留下了良好印象。并不英俊,却轻松自如,颇有风度。法语是他的母语,我听不懂,而他的英语却纯正自然,简朴合度。他在谈吐中最难得的是没有丝毫装腔作势,由此可推知他确实接受过良好的早期教育。
他的生存形态在巴黎很有代表性。
也许果真是神脉,是龙种,但神龙见首不见尾,完全不清楚具体来源。世系家谱一定是会有的,但他不愿意显示,别人也不方便查询。神秘地留着一份可观的家产和名号,自足度日。他年岁不大,但晋升既无必要,沦落也无理由,因此无所事事,虚泛度日。园艺云云,一种自我安慰的说法,一种朋友圈里的谈资,如此而已。
法国大革命把贵族冲击了一下,但欧洲式的冲击多数不是消灭,而是搁置。搁置是系脉的松弛,松弛是威权的流失。因此在巴黎,多的是这种懒洋洋、玄乎乎的神秘庭院,起居着一些有财富却不知多少、有来头却不知究竟的飘忽身影。
不应该把他们的身份背景一一理清。理清了,就失去了巴黎的厚度和法国的广度,失去了历史的沉淀和时间的幽深,那会多么遗憾。
文化如远年琥珀,既晶莹可鉴又不能全然透明。一定的沉色、积阴,即一定的浑浊度,反而是它的品性所在。极而言之,彻底透明,便无色彩和图纹存在,而没有色彩图纹,便没有文化的起点。因此,一座城市的文化,也与这座城市的不可透析性有关。
这种想法,可能会与很多文化人的想法不同,他们总是花费很大的力气去探测别人的事情,还以为这就是文化的追踪性、监视性和批判性。当然那也是一种文化,只不过属于另一个层面,属于坐在村口草垛上咬着耳朵传递邻居动静的老妇女,属于站在阳台上装出高雅之态却以眼角频扫对街窗户的小市民。
其实,连书籍、报刊的文化等级,也由此划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