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很暗,他没发现母亲身上暗红色的血迹,只透过衣柜的缝隙看见母亲仓惶离去,临去前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深切的担忧和不舍。
沈明安从小就听话,他乖乖地在柜子里躲了好久也没见母亲回来找他,门外有人经过,脚步声很杂,似乎在他屋前停留了一会,忽地一脚踹开了门。
为首几人身材魁梧,一脸凶相,手里握着一把弯刀,衣服上面绣着很奇怪的图案,鹰似的双眼环视了一圈屋内,发现屋内没人后唾骂了几句,话里夹杂着异域口音,沈明安甚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响,惴惴不安地在柜子里,等那几人拎着刀从屋子里出去后,立刻推开了柜子门,放轻声音往那群人相反的方向跑出去。
他一路跑到前院,远远就看到四周一片狼藉。
家里的下人、药店里的伙计、他身边的婢女和奶娘,很多很多人的尸体,就这样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血水流得到处都是,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他的母亲奄奄一息地靠在门框上,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喘息,大半张脸上都是粘稠的血,苍白的指尖攥着自己的衣领,喉间一道刀痕深可见骨,连着血肉的半边脖子支撑不住头的重量,软绵绵地向一边歪去。
那伙人四处都没找到沈明安,又回到了前院,暴虐地拎起他母亲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阴毒地说:“你把你儿子藏哪儿去了?”
母亲脖子上那道伤口血流不止,头像是要被生生扯断,从前清丽的脸上毫无血色,声音破碎地说:“他不在……家里……”
沈明安甚至能看见母亲裸露在皮肉外面的喉骨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上上下下地动,他疯了一般想跑过去,忽地被人一把抓住,背后那人身量比他大了一倍不止,拖着他将他带到柱子后面,死命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伙人用弯刀刨开母亲的肚腹,刀尖在里头翻搅,把血红的肝脏和肠子都刮捣了出来,嘴中谩骂着:“你和你男人一样,倒都是个硬骨头。”
沈明安被王兴言拽着,两人一同藏在柱子后面,他怎么挣扎都挣不开王兴言的臂膀,母亲看到了他,几不可见地扭动脖子,灰败的眼睛注视着沈明安所在的方向,哆嗦着唇用无声的口型对他说:“别过来。”
那伙人暴虐凶残,手段恶毒残忍,沈家几十口人,无一活口。
他们不求财,只为杀人,在院子里晃了片刻,找不到沈明安,走前又在沈家放了一把火。
火很快就灭了,这些人放火只是为了毁尸灭迹,很多百姓看到仁新堂着火,都自发地赶来救火,但周围仍然是尸体上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等那群人全部离开后,王兴言才缓缓松开沈明安,沈明安前扑着跑到母亲身前,摔在地上,用手去堵她肚子上那个巨大的血窟窿,他怕到连话都说不完整,只能一遍遍地说着:“娘,你醒醒……”
那么大的口子,根本堵不住,更何况他母亲被剐开肚子几息后就咽了气,沈明安沾了满手的血,将母亲的头抱在怀里,想要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污血,却把她的脸弄得越来越脏。
母亲一刻前还温热的手,现在变得冰凉,
夜风将他脸上的泪痕吹干,沈明安呆滞地抱着母亲渐渐冷去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坐在庭院中。
第33章
沈家除了沈明安,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沈明安那么小的年纪里骤失双亲,哭得眼睛都红肿,六神无主的时候,是王兴言帮着办的沈家的丧事,并把无家可归的他带回了王家。
他虽然唤王兴言一声叔父,但他与王兴言并无亲属关系。
之所以先前去过王家,与王兴言认识,是因为沈父曾救过王兴言一命,两人私交甚好。
王兴言二十几岁时染了恶疾,命在旦夕,请了各处名医来诊治都不见好,后来辗转找到了仁新堂来,对医者来说,治病救人是天性,沈父又爱钻研奇难杂症,王兴言的这个病症是他从未见过的,为了治好王兴言,沈父潜心研究了大半个月,日夜钻在药堂里配药。
几个月后王兴言痊愈,为表感谢,他邀请沈明安一家到家中做客,那次是沈明安第一次来到王家。
沈父和王兴言年龄相仿,很聊得来,之后沈明安也时常被父亲领着去王兴言家。
算来王兴言也算是救过沈明安,沈家遭难那一日,沈明安不管不顾地跑出来,如果不是王兴言强捂着他不让他发出声音来,被那伙人发现,他必死无疑。
平心而论,王兴言待沈明安不算差。
王兴言是商人,家底丰厚,但沈明安不知道他是具体做什么的,好像各类生意都有涉及,他是父亲的旧友,沈明安十分敬重他。
夜里很暗,他没发现母亲身上暗红色的血迹,只透过衣柜的缝隙看见母亲仓惶离去,临去前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深切的担忧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