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负恶名,人人恨他、瞧不起他。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满心凄楚,时常自贬,有时还会以伎女接客来自嘲。

那些人手捧重金,却打心底里觉得他只是一头野狼罢了,即使嘴上吹捧于他,他也知道这好话跟放屁没有什么两差。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同他说过话。也从来没有人,会言之凿凿的说:你不是小人,何苦如此自轻。

一点红手指痉挛、心中震动,面上却是半分不表露,仍是一副冷而森寒的模样,双眼之中迸射出了两点寒火一样的光芒来。

李鱼却是当做全然看不见他的反应似得,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若真要为了马空群的钱来杀我,早在你醒来之后就该动手了,何必要承诺不会杀我?我看你们江湖人倒是一个个都眼瞎的很,马空群心黑手狠,偏偏人人都要赞他,你这般的忠义重情之人,倒是死活看不出来!”

她的话说着说着,竟还有一股讥讽之意,也不知道是讥讽这天下江湖人,还是讥讽一点红自己也自暴自弃。

一点红的目光忍不住停在了公主的脸上,她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以袖掩面,轻轻喘|息着咳嗽起来,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病态的嫣红。

这是一个应当生活在温室里的美人,病气入体、脆弱不堪。

但是为什么,她能有这样的眼力,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的身份,又能在看出他是臭名昭著的一点红之后,仍然对他表现出一种全然的、决绝的信任呢?她难道没有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么?她难道对自己的眼光竟是这样的笃定么?

一点红盯了李鱼良久,忽嘶声道:“一点红只会杀人,不会护人!”

公主瞟了他一眼,只是十分平静地说:“想杀我的人,我也不愿意叫他们活。”

一点红森然一笑,道:“正合我心意!”

说罢,他竟似是身上已完全恢复力气一般,拉开帷幔,凌空一个翻身,似一阵风一样的走了。

一点红来也神秘、去也神秘,只是李鱼却已经知道,自己已得到了他的承诺与保护。

——这人还真是好忽悠。

李鱼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点红的武功在这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有他在暗中护卫,起码这一路上也不用担心会死于非命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车马队伍慢慢的行进着,有驿站就住驿站,没有驿站就只能住在野外,李鱼乘的车架又大又宽畅,用来睡觉完全没问题,只是护卫们就需要在野地里扎帐篷睡了。

这一天,李鱼白天在车里睡了一觉,等醒来时,天已经暗了下去。

李鱼很不意外的看见了侍卫们还专门分了几个人去烧开水,看来那天中午的那番话还是很有用的。

见她下车来,她的两个侍女银杏与紫杉都迎了上来,一个给她身上披上狐裘,一个在她手里塞了暖炉。

原来的安乐公主虽然有公主之命,却是个死了亲娘亲爹又不疼爱的可怜人,故而这两个侍女也是她要启程去银州之时才跟随她的,倒是不怕她们看穿公主芯子里已经换人了。

银杏给她披上狐裘之后,又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来,李鱼一看,这粥乃是黑米、枣干、花生同煮而得,又在里头放了冰糖,吃起来有浓郁的米香、又甜丝丝、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没错,这个时代的制糖工艺已经很是不错了,甘蔗这种外来作物已被广泛种植,比石蜜要更甜的冰糖也已经出现了,只不过价格当然也十分美丽,李鱼仗着自己是公主,吃起这碗甜粥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她一边吃粥,一边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侍卫们,篝火已升起来了,侍卫们一队仍护卫着她,另一队坐在篝火旁边啃干饼。

他们倒是也很会吃,把干巴巴的干饼拿细棍穿了在火上烤到酥脆,然后一咬一咔嚓,就着白水往下咽,他们表情愉快,好像这是什么不得了的美食一样。

李鱼在那堆侍卫中眼尖的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身材阔朗、十分强壮,皮肤并不白,而是泛出一种小麦色的健康光泽来。他的相貌倒是很英俊,嘴角噙着笑意,动作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