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乔乔怔怔放下手中的信件,脑袋发沉,双眼微微发花。
她想起跳莲池那日,林天罡曾这样说起那个替他下药之人——“我不知道她是谁,但知道她恨毒你……你知道你身边的人巴不得你去死吗?”
看着摊满案桌的恶意,颜乔乔大致也能猜到此人写给林天罡的密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她抿住唇,没理会坐在一旁抽噎摇头的孟安晴和满嘴阴阳怪气画外音的颜青,重新掂起几张信笺来细看。
信中提到的“百足沟”,便是孟安晴父亲战死的地方。写信之人将那一战的失误归咎于南山王刚愎自用,急功冒进,不顾部下死活。
“颜文溪的亲人也战死在百足沟?”颜乔乔问。
颜青点头道:“对,全家只活他一个。与孟安晴的情况如出一辙。”
提及战死的将士,颜青难得有了点正形。
颜乔乔凝眉,缓缓点头。
颜青抬手敲了敲桌面,冷笑道:“颜文溪招认了,说自己与孟安晴同病相怜,孟安晴离开青州之前曾私下与他见过面,说会不定期给他写信,为免被发现,不需要他回复,只要知道彼此仍在为复仇而努力即可。”
颜乔乔抿唇看着面前的信笺。
除孟安晴之外,当真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嫌疑人。信中涉及的青州旧事、浮夸描述的颜乔乔日常行动细节,委实不是旁人能够仿冒。
“再说这笔迹。”颜青拎起一张信笺抖了几下,“可不就是孟安晴的字,只是刻意写凌乱了些?还有,我已带着孟安晴的画像询问过驿信馆,数名伙计指认她便是给颜文溪寄信之人。而每次寄信日期均是朔月日——正是你们书院休沐之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没有……”孟安晴翻来覆去只会说这几句。
颜青笑着抬袖卷起案桌上的信笺,往孟安晴身上一掷:“爱招不招,就你干的这缺德事,坦白也没得从宽。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看你给林天罡当小老婆倒是正合适。”
颜乔乔见颜青笑得和煦,便知道他是动了真怒。
她与颜青虽然相互嫌弃,说不上三句话必定得埋汰对方,但要真让林天罡糟蹋了她,颜青必定是要提刀砍人的——前世孟安晴拎剑要斩韩峥的作派,正是把颜青学了个十成十。
一听这话,孟安晴彻底煞白了脸,也不辩了,只呆呆地坐着,两只眼睛没了神。
“大哥!”颜乔乔道,“事情还未有定论,别这样说。”
颜青冷笑连连:“你是不是要在脑子里挖个坑、装了水、养点鱼谋生?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你还袒护孟安晴!敢不敢有点是非观了?”
颜乔乔轻轻打了个寒颤。
这一幕,何其眼熟。
前世孟安晴被送走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么。父兄大发雷霆,证据确凿,辩解毫无意义。
“别的事倒也罢了,她害你啊颜乔乔,你要不是运气好——”颜青憋了下,吞回过分难听的话,恨铁不成钢道,“她要整死你啊!你是当世活菩萨么!要不要大哥给你塑几座金身像赚香火钱啊?”
“阿晴还没认呢。”颜乔乔皱眉沉吟。
颜青气乐了,乐得直拍桌,一面拍桌,一面翘起大拇指,抑扬顿挫道:“很好,很好,将来回青州,让阿爹给你封个官做,专门出去给人审案啊,哎哟——保准是个青天大老爷!绝不放过一个好人,绝不冤枉一个坏人,啊!(一声)”
颜乔乔:“……您老干脆到街口说书卖艺得了。”
她一直就想不明白,就颜青这种阴阳怪气的家伙,话又多,嘴又毒,居然还有挺多小姑娘喜欢——真就只看脸了。
默了默,颜乔乔道:“阿晴胆子小,嘴又笨,遇到事情,一急就不会说话。你别逼她,容她缓一下,说清楚。”
听到这话,孟安晴就像回光返照一般,失神的眼珠一点一点泛起了细弱的光亮。
颜青缓缓蹙紧了眉毛,狐疑道:“听你这语气,是不是还发生过什么事?”
那可就太多了啊。颜乔乔叹息。
她十分了解父兄的性情,倘若像在殿下面前那样直言自己重生的事,效果只会适得其反——颜青必定二话不说,将她今日所说的话全部打个包,上书四个大字,病得不轻。
如果拉上殿下为她作证的话,颜青又会添上四个字,天亡大夏。
“阿晴平日都与我在一起,”颜乔乔道,“她若当真那么恨我,我不可能全无感觉。”
颜青一听就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不是我看不起你啊颜乔乔,你就是块木头!哎,漆个金身直接能摆庙里供着吃香灰。”
颜乔乔:“……”
眼前的证据确实全部指向孟安晴。
但如今知道事有蹊跷,颜乔乔自然便会多留一个心眼。
“是是是,”她心很累,“我普渡众生行了吧,能不能让阿晴说句话?”
颜青勾起唇角,弯起眼睛,笑得要多假有多假,抬起一条胳膊并着手指扬了扬:“请,请啊。”
孟安晴憋了一会儿,细声细气憋出几个字:“我真的没有。”
白皙的面庞涨得通红,又憋出一句:“我可以,以死证明我没有。”
颜青扯唇,在他开口之前,颜乔乔及时盯了他一眼。
他微笑着摆了个缝上嘴巴的手势。
颜乔乔见孟安晴再憋不出话来,便和声道:“阿晴这人,每次说谎耳朵必定变红,很好认的,夫子都习惯了观察她的耳朵来分辨我有没有做坏事。”
扯一扯院中闲事,帮助孟安晴放松心神。
颜青眼角直抽:“……你倒挺自豪哈?”
孟安晴声音低低:“我也管不住耳朵发红。”
颜乔乔见她面色缓了些,像是能正常说话了,便问道:“在阿晴心中,是如何看待父亲、大哥与我?”
孟安晴捏紧双手,很认真地说道:“王爷收留了我,对我恩重如山,在王府,我衣食无忧,谁也不敢欺负我,我过得很好。在我心中,王爷就像一座大山,让我敬重仰望。”
她望向颜乔乔:“乔乔最护短,总是帮亲不帮理,我做了坏事她都帮我兜着,对我最好……”
她的语气很真挚,脸上有感激、有崇拜、有喜欢,并无一丝恶意。
颜乔乔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就是债多不愁。”
“而世子……”孟安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世子他是一个好人。”
颜乔乔:“……”
颜青:“……”
二人望向孟安晴的耳朵,发现那对尖尖的白耳朵慢慢红成了两只熟虾。
颜青抬手指着自己鼻子:“耳朵红是撒谎——所以我不是好人?”
颜乔乔摸了摸鼻尖:“咳。”
她知道孟安晴心悦颜青,让她当着正主的面评价对方,着实是有些为难小姑娘。
也正是因为如此,颜乔乔很难相信,信中那些尖酸刻薄、带着满满恶意去诋毁颜青的说辞出自孟安晴之手。
孟安晴是当真喜欢颜青的。
颜青敲着桌面思忖片刻,眯起双眼,阴恻恻地靠近了些,压着嗓音问:“你平日,就不思念战死的父亲,病逝的母亲?想到他们时,不会想起是阿爹派你爹爹去的百足沟?”
“战场上每日都要牺牲许多将士,不是爹爹也是别人。”孟安晴抿了抿唇,脸色显出些惭愧,“其实我早就已经不会时常思念父母了。在王府的时候过得很好,来到昆山院也有许多好朋友,而且课业也多……”
失去亲人毕竟是十年前的事情,也不能怪小姑娘没心没肺。
耳朵并未变红。
颜乔乔犹豫了一会儿,弯起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缓声问道:“其实有件事,我想了好些日子也想不明白,阿晴能否为我答疑解惑?”
孟安晴点头:“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