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果扮的是看垂花门的蔡嬷嬷,她捋起袖子,小小的脸蛋露出十足的市侩:“呔,想过我这夹弄,不使点银子,还敢甩我脸,今个儿我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紫鸢就扮另一个小厮:“怎么的,你个破看门的,还把自己当主子了?也不想想托谁的福,你才能守在这呢!你个大饼脸臭婆娘!”
绿果:“你个浪蹄子!看我不弄死你!”
话是糙了点,但绿果模仿得惟妙惟肖,连口吻也让人想起蔡嬷嬷,顿时,廊下围观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烟雨更是笑得捂住了肚子,而溪风虽没有烟雨动作大,也是难得的大笑。
她笑起来时,上唇线抻平,牙弓宽窄正正好,有些美人宜静不宜动,但溪风动静各有娇媚之处,再加上她柔美的杏眼弯弯,如含秋波,可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比清澈无垢的山泉水,比蟠桃那一点尖,比还要甜。
秦浚就立在不远处廊下,这一幕静静映在他眼底。
他本该是在侯府团圆饭桌的,不过,不小心洒了酒水在身上,这才回琳琅轩换衣服。
白羽在他身后,小声提醒:“爷,衣服……”
要不是桌上所有人都在等秦浚,白羽都不想开口提醒,他算是猜到了,世子爷对溪风有意,只可惜,溪风应当是回绝了。
白羽有些想不通,世子爷这般好的人,溪风却为何不愿意呢?
也得庆幸是遇到世子爷,不然,溪风是连回绝的余地都没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想要身边的丫鬟,就是一句话的事,有的是法子逼她就范。
当下,经白羽提醒,秦浚回过神,正要离开,却听有人高声:“溪风和烟雨来一个吧!”
“就是,你们来琳琅轩也一年多了,赤霄哥才来多久啊,都表演了,你们可不能躲过去!”
“来一个!不过不要煮茶!”
众人起哄着。
烟雨摆手:“我什么都不会啊,你们叫我吃喝睡给你们看,还差不多呢!”
溪风倒没有推诿,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朝庭院中间走过去,道:“我只能唱两句,我家在江南,那一带的歌谣,可有人听过?”
大家都是北方人,自是没有听过的,也都被激起好奇心,溪风清清嗓子,一个小调儿在她喉咙里哼开来。
许是很久没唱过歌,她的声音有些难控制好,调子也显得很是古怪,只是这种古怪之中,有赖于她声音清凌,却有一种青涩的悦耳。
调子进入中段,越来越悠长,溪风找到感觉,渐入佳境。
起先还有人小声说话,但后来,慢慢的,所有人都禁不住侧耳倾听,没有丝竹管弦伴奏,却凸显她声音空灵清澈,勾起许多的心情,有人陷入沉思,有人轻笑着摇头,亦有人眼角湿润。
一曲毕,溪风半阖着眼睛,似乎也被拉进曲中,半晌不语。
歌声里,她仿佛越过深宅高墙,层峦叠嶂,回到江南水畔,手捧着采来的莲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家。
然而现实里,她只能囿于这方天地,有些地方再想回去,于此生,已然是种奢望。
秦浚目光一直锁在溪风的脸上,他太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欲求又是什么。
他心里有一汪滚烫,只想包裹住这抹轻柔的风,庇护她一辈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站出来。
还是白羽见时间太久了,实在不能再拖,不然到时候家宴上没得解释,硬着头皮说:“世子爷……”
秦浚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是舍得将目光拉回来。
他后退了一步,沿着屋檐下的阴影走,就像夜行的捕猎者,隐入了黑暗。
甫一回到房内,他就对白羽说:“元宵节,大家一起出去,你安排一下。”
这个大家,自然指白羽赤霄烟雨,还有溪风。
白羽一愣,世子爷以前,可从未带翠柳红樱出去,也从未生出过这样的心思,他应了声:“是。”
说回溪风那边,四周安静了一会儿后,烟雨是最先回过神来的,用力地鼓掌:“好听!”
有人用手肘戳戳烟雨:“别说话,意境都被毁掉了!”
烟雨则呛回去:“哟,你还懂什么是意境啊。”
笑闹了几句,这时候,众人才陆陆续续回过神来,溪风正要走回去坐下,赤霄“欸”了一声,发问:“你那歌词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我听不懂,却还是觉得有点我老娘了……”
溪风解释:“词那是我老家的话,大概意思,就是一叶扁舟寻归岸,与想家,也没有差别。”
江南水乡,多的是渔民,这些歌谣有很多,溪风小时候会唱的数不清,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记得这一首。
其余人听罢,暗道难怪,也不知道该说是曲子好,还是溪风唱得好,他们或多或少,都被激起些思乡之情,尤其是这样的佳节,就是没得回家,才会聚在这里寻乐子。
赤霄稀奇:“你是江南人,那你官话怎么这么准?”
溪风笑了笑:“后来学的。”
赤霄对她比了个大拇指:“厉害。”
会说官话的孩子能卖更多钱,因为大户人家才不会只会地方话的丫鬟小厮,也不要口音重的,土里土气,所以,当年为了让自己卖多一点钱,她早就开始学官话了,直到后来来侯府,老祖宗都没听出她有口音。
就刚刚那首歌,她都怀疑她唱错好几个调子,万幸,这里没有江南人,自不会指出她的失误。
赤霄问完了话,溪风才坐下,她朝廊下看了两眼。
烟雨问:“怎么了?”
溪风摇摇头,或许是错觉吧,她收回目光。
这个年快快活活地过了去,正月初十这一日早上,白羽来到耳房,告诉溪风和烟雨:“元宵节街上有花灯会,世子爷会带我们一起出去,你们提前准备下。”
烟雨高兴得蹦起来:“元宵节!花灯会!我们真的能出去么?”说起来,自从她七岁进侯府,就再没到外面瞧一瞧看一看了。
被烟雨的激动感染,白羽也乐了起来:“当然,我们四人一起出去。”
烟雨抱着溪风又跳又叫:“太好啦!出去玩!”
溪风被她摇得晃来晃去,不得不把她推开点,说到:“注意点儿,声小点儿,别吵着世子爷了。”
虽说她训烟雨,但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服侍世子爷和服侍那些姐儿不一样,自从她来到琳琅轩,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一天,能在元宵节这一日出去。
而且听白羽的意思,还是去玩耍的。
白羽看了看两人,也补了一句:“这么久以来,世子爷第一次带身边的丫鬟出门。”
烟雨以为白羽提醒她们呢,连忙保证:“我一定不会丢世子爷的脸面的!”
溪风没说话,心里些微了然,不由看向别处,避开白羽的目光。
五日在盼望中过去,这一日刚入夜,溪风和烟雨,白羽和赤霄,几人跟在世子爷身后,因花灯会人多,没人会骑马亦或者坐轿子,那在街上可会走不动路的。
于是,他们五人,再加上几个侍卫,便迈出侯府大门。
在溪风的记忆里,侯府正门很高大,影壁雕刻着祥云麒麟,威武强盛,给当年的溪风留下很深的印象,然而,如今再看,虽然正门还是高大,麒麟仍旧鼓着双目,却没有小时候那种森然威严之感。
或许是她长高了不少吧。
街上人来人往,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除了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还有不少女子戴着幂篱,手提花灯款款而行,亦或者身着华服的贵公子,打着折扇一边说话一边买东西。
一切与记忆里的大致相似,却有了许多细微的偏差,带来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受。
突然,烟雨步伐停下,扯扯溪风的袖子:“快看那兔儿灯,真好看啊!”
她说的是一个谜语摊位上摆的兔儿灯,纸糊的兔子耳朵尖尖,眼睛是红色的,两前爪抱着一个饺子,憨态可掬,身体中放一根蜡烛,让它整只兔子发着暖橘色的光。
更妙的是,它身子底下还有两个轮子,连着一根细线,就能牵在手里跑,就像一只小兔子跟在身后跑。
要想赢灯,就得猜中谜语,溪风看着谜面,挺有意思的,但是一个谜语却要花十文钱猜,要是猜错,还得继续花钱,做这么个兔儿灯,却是不需要这么多钱的。
相比之下,溪风更喜欢一盏能提在手上的莲花灯,不复杂,但胜在优雅好看,猜一次谜也就五文钱。
察觉到溪风和烟雨的注意力都在谜语摊上,秦浚却也跟着停下来,对白羽说:“随意猜。”
白羽知道这可不是对自己说的,乖乖当个传话筒,转过头就对溪风烟雨说:“随意猜,我不是给了你们半吊钱么,不需要拘束。”
烟雨一喜,忙拉着溪风到摊子前。
摊主热情地招呼着:“这位姑娘想要哪个灯呢?”
烟雨答:“那个兔子!”
溪风朝一旁望了一眼,秦浚似乎在看别的摊子的摆件,就是由着她们玩。
她回过神,仔细读着那盏兔儿灯的谜语——无心思,春风吹又生,心一横,却把春思切。
这短句听起来像闺思怨,少女被情所困,辗转断情丝,却是打一字。
前半部分,无心思即为田,春风吹又生是草,溪风一下就猜到是个“苗”字,还算简单,但后面部分的提醒,肯定不是摆设。
难不成,是打一个和苗有关的字?猫,描,瞄……哪一个能和“心一横,却把春思切”有关呢?
溪风骤然想起“锚”,小时候父亲常用锚钩捕鱼,正是有“刀”,与“切”对应上了。
烟雨抓耳挠腮,想不出来,催溪风:“你想好了没有啊?”
溪风正要开口说“锚”,嘴唇都动了动了,但又犹豫了,真这么简单么?这么简单,这盏兔儿灯应该早就被别人猜走了呀。
正这时候,秦浚走来,烟雨看溪风没猜出来,便转而求助秦浚:“爷快看这个谜语,到底是什么啊?”
秦浚瞥了一眼,心里有了成算。
不过他瞥了瞥溪风,只道:“看着像锚,其实,又不像锚。”
对了,“锚”字没有应上那句“心一横”!
溪风骤然警醒,连忙闭上嘴巴,在心里把整个谜语默念了一遍,又陷入沉思,摊主则不痛快:“这位公子,你这样可算作弊了。”
赤霄二话不说,给出十文钱:“就当我家爷猜错了一回。”
摊主这才又眉开眼笑。
烟雨还指望世子爷继续猜呢,秦浚却闭上嘴巴,抬眼去看挂着的别的谜面。
溪风瞥了眼秦浚,她知道他其实肯定猜出来了,只是给足她面子,并没有一来就点出谜底,叫她在这里纠结得像个笑话,也是留给她思索的乐趣。
溪风收回心神,又看向那“心一横,却把春思切”。
忽的,福至心灵般,她顿时想明白了,脱口而出:“这个字是鱼!”
是了,最后这句话又改了整个字型,鱼下有一横,把思的心给“切”了,鱼上有一刀,把春风吹起的草给切了!
摊主愣了愣,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恭喜道:“这位姑娘真聪明,我这儿来了七八个客人了,就只有你猜出来了。”
他收了溪风十文钱,将兔儿灯取下来,递给溪风,溪风又把它给了烟雨,烟雨爱不释手,一阵好夸:“溪风你也太棒了吧!又是思不思,切不切的,这谁想得到是‘鱼’呢!”
溪风想通这个结节,正是兴奋欢喜的时候,自然也是脸上盈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