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的刘二,是大管事刘忠祥的堂弟,年已四十,是个瘸子,曾娶过三任妻子,前两任逝世了,最后一任和他闹了和离,如今,他只负责给侯府的店铺打打杂,嗜酒,成日没有个人样。
王氏竟想把溪风许给这样的人。
秦浚忽的抬起头,看向王氏。
王氏说:“日后呀,你还能遇到更多听话漂亮的丫鬟,不像这一个,整一个白眼狼……”
她还要骂,秦浚只又说:“母亲。”
王氏这才收了口,心想秦浚连溪风一句坏话都听不得,那还了得,趁着秦浚乖乖的,这几天必须把事办好,最好是三日后就把溪风送过去。
于是她叫来朱蕊:“去叫刘管家来,说是有天大的好事临他们刘家的门了!”
朱蕊道:“是。”
朱蕊临走前,看了眼秦浚。
只看少年垂睫不语,似乎已经乖乖听话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他袖子底下的手,青筋浮起,握成一个拳头,指甲也深深掐进肉里。
不过一个下午,王夫人要把溪风配给刘二,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倏地传遍琳琅轩。
众人震惊之余,又有些了然——溪风得罪了王夫人,就是世子爷要保,也保不住的,即使当日在正堂发生的事,让所有人都知道世子爷心里想要的是溪风。
绿果一边吃着瓜子,一边说:“可惜了,她长得是真漂亮,就这样配给刘二,听说刘二打女人呢,会不会把溪风打死啊?”
紫鸢又说:“打死倒不会吧?她说不定能让刘二收心呢?哎,我现在怀疑溪风是不是狐狸精变的,你不觉得她奇奇怪怪的吗?我们什么时候看过她往世子爷身边凑啊,世子爷偏生就喜欢她!”
绿果压低声音:“对啊,烟雨真可怜啊,溪风也太可怕了吧,我就说奇怪嘛,夏月也是因为溪风走,你说会不会青石哥也是被溪风害得离开的,简直就是狐狸精,说不准还会吸食人的精气呢……”
她们话还没说完,却听“嘭”的一声,是烟雨。
烟雨刚走过来,把她们的话听了个遍,摔下手上铜盆,她指着两个丫鬟,怒道:“你们算什么东西,在背后叽叽歪歪!”
这才三日,烟雨的嗓子还没好全,她这么一斥,都破音了。
绿果和紫鸢猛地吓一大跳,退回东堂,嘀咕:“气什么气嘛,你自己不也和溪风绝交了,还不让人说……”
烟雨冲进东堂,眼圈泛红:“溪风不是狐狸精!她平时对你们那么好,现在有事了,你们就这样议论她?”
绿果和紫鸢嗫嚅了一下,没再说话。
烟雨嘴笨,只好重复了一遍:“溪风不是狐狸精,你们攒点口德吧!”
她怒气冲冲走出东堂,却和外面的溪风正面对上。
溪风怔住。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两双眼睛眼眶都红了。
这三日,溪风和烟雨在同一屋檐下,都没说话,往日亲密无间的姐妹,好像隔了一层薄膜,令人心碎。
诚如绿果和紫鸢所说,溪风自己也以为,烟雨要和她绝交,只是万万没想到,烟雨还会为她说话,这般的真情实感。
只是,她的眼泪还没掉下来,烟雨先没忍住,一个嚎啕,扑过去抱住溪风。
绿果和紫鸢探出脑袋来看热闹。
溪风轻轻拍烟雨的脑袋,心里头的死结微微松开:“做什么呢。”
烟雨回头瞪那两个小丫鬟,她才不乐意再被人看戏,一只手抹眼泪,另一只手拉着溪风:“我们回房。”
回到耳房,烟雨又是哭,终于,把几日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溪风,对不起,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
溪风揩掉自己眼角的泪水,说:“你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
烟雨摇头:“我是傻子,彻头彻尾的大傻子,你对我这么好,全天下只有你对我这么好,我居然因为一个男人肆意开口伤害你,我对不起你,可是我说不出口,我伤害了你,你一定很难过……”
溪风抿住嘴唇。
她也轻声说:“对不起,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
烟雨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溪风:“我看你不跟我说话,我怕我一开口,我们就回不到过去了,你知道吗,其实早在我上吊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
“为了一个男人,我竟然想用死,让我的姐妹背负愧疚,我该死,我太该死了。”
溪风抬袖帮她擦眼泪:“你不该死,你一点都不该死,我也有错,我应该早点跟你说明白的,可是我却瞒着你。”
她没有和烟雨说世子爷对自己的情愫,导致烟雨误会,这些,她也有错。
她哭得头晕,思维却无比的清晰:“其实,我刚开始恨过你,但我很快想明白了,你的性子绝不是这样,你的无奈不比我的少,何况你和飞……我明明是最清楚的,但我还是妄加揣测,伤害了你。”
敢把“恨”字明晃晃说出来,也只有烟雨,但有些伤口不除掉溃烂的一面,是好不了的,眼下,她们就是在互相挖掉那些溃烂。
溪风擦掉眼泪:“我也是有错,我总觉得你担不起事,所以,一旦有什么事我都闷在心里,不想告诉你,却造成这局面。”
烟雨吸着鼻子:“我知道,是我太孩子气了,我还不能帮你分担忧愁。”
她一直活在溪风的庇护里,从这一刻开始,她也要像溪风一样强大,变得能让溪风依靠。
溪风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烟雨连忙摇摇头:“好了好了,别错来错去了,为了个男人,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天知道这三天,她是怎么过来的。
八年了,如果不是溪风,她早就被赶出侯府,溪风对她的好,早就数不清。
她险些失去溪风。
好在溪风愿意包容她,愿意听她忏悔,甚至愿意反思自己,能有溪风这样的好姐妹,她已经三生有幸了。
溪风摸着烟雨脖子上还没消退的伤口,忍不住心疼:“疼么?你以后千万别做傻事了,命只有一条,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烟雨的眼泪又一涌而出:“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两人倾诉完之后,心头都一轻,互相看着对方,忍不住破涕为笑,只不过烟雨担心着刻说:“夫人想把你配给刘二,你知道吧?”
溪风点头。
刘二的德行,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绝非良人,何况她还有飞檐。
烟雨走到窗户那里看了看,关好窗,又推门出去看看,确定没人偷听之后,她才走过来,压低声音对溪风说:“早上,飞檐给了我一封信。”
飞檐是想直接找溪风,只是溪风在风口浪尖,所有人都盯着她,她的一言一行,都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飞檐找不到能和她接触的机会,只好写信托烟雨带给溪风。
展开手上的纸,是飞檐一贯的作风,寥寥几个字,约溪风于子时,在锦瑟园的角门相见。
这事闹得这般大,飞檐定也听说了。
溪风折起纸,道:“我是该和他谈谈的。”
烟雨说:“好,你放心去,这边有什么事,我帮你应对着。”
到了晚上,刘家婚事的章程都定好了。
因为溪风算刘二第四任妻子,一切从简,说三日后是吉日,干脆就那天一抬轿子把溪风抬去外院就好。
而此时,春日夜无比的安静,夜凉如水,溪风披着外袍,没敢点灯,借着昏昏月色辨路,终于走到锦瑟园和侯府后门。
她轻跺跺脚,张口哈气温暖自己手指,却听一旁传来脚步声——飞檐怕吓到她,特地加重脚步声。
溪风惊喜地望过去:“你来了!”
飞檐身着黛蓝色祥云绕月圆领袍,腰上系着石青色玉带,还别着一柄长剑,是侍卫的打扮,越显高大英俊。
或许一下值就一直在这边等着了,他肩膀上有些露渍。
溪风不由皱皱眉:“你等了多久了?”
飞檐说:“刚来。”
溪风没揭穿他,只是心里冷暖交织,这样好的男儿,她到底,是要辜负他。
她垂下眼睛,低声说:“飞檐,夫人要让我嫁给外院的刘二,我……”
她想反抗,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如果时间再多一点,她或许能有脱身的法子,但侯夫人就是怕她脱身,干脆把时间定在三日后,亦或者说,只剩下两日。
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话没说完,飞檐说:“我知道。”
他低下头,深深地看进她的眼中:“我想带你走。”
溪风猛地怔住,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