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王氏听得耳朵里都要长茧子了,撇撇嘴:“得了,难为你一句话,哄了我五六年。”
朱蕊没讨着好,自然也闭上嘴。
王氏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陷入了沉思,说:“你说,钟元院那位那个病,也没人看出个所以然来……”
实则当年,老祖宗身体一直还算不错,只不过有一年冬天着了凉后,便经常反复发热,直到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拖了小一年,就逝世了。
朱蕊有点忌讳,按了按王氏的手臂,才小声说:“夫人,到底人老了,那身子骨就行了。”
主仆不知道想到什么,竟都沉默下来。
东门街。
这不是溪风第一次在侯府外过年,有一回秦浚外出游历,中间的那个年,就是溪风烟雨采薇几人一起过的。
没有严明的主仆之分,那个年节她都记得很清楚,北街宅子门口那灯笼,还是她挂的呢。
今年过年,秦浚虽去侯府吃的团圆饭,却只是独身一人,白羽和赤霄都没带,住在北街的采薇也来了,东门街宅子里好不热闹。
过年前,烟雨扯了两匹布料,说要给溪风惊喜,及至最后,她给自己做了件玫粉色的衣裳,又给溪风大红的衣裙,款式一致,两人穿起来,溪风温婉大气,烟雨娇俏可爱,烟雨还拉着溪风转了一圈,曳开的裙摆里,还绣了一模一样的花朵。
这要是放在那些闺秀圈子,只觉得没了自己独一无二的份,大抵会不开心,可放在溪风烟雨身上,却极为般配,两人笑靥绽开,真真是一对姐妹花。
采薇感叹:“真想不到烟雨的手越来越巧了啊。”
夏月看得很是喜欢,笑得合不拢嘴:“太好看了!”
赤霄则“啧啧”两声:“真不错。”
白羽在一旁,问:“你说谁不错?”
自然是溪风烟雨都好看的,但溪风是世子爷的,赤霄不敢妄议,他突然起了坏心眼,说得头头是道:“烟雨这身衣服,可将她的身段都显出来了,看她那……”
话都没说完呢,他脚窝子就被白羽踢了一下。
赤霄立刻嚷嚷:“我看看烟雨怎么了?烟雨是你的啊?你还不让了?”
声音可不小,一下传到溪风那边去,烟雨闹了个大红脸,白羽也撇过头。
溪风、采薇和夏月,三人皆是换了个眼神,把烟雨往廊下一推,三人大笑着携手跑开,而烟雨跺跺脚,想追上去,却忽觉袖子一紧,她脚步顿了顿。
回头一看,白羽只扯了一角她的袖子,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挠了挠脸颊。
烟雨的脸颊也忍不住发烫起来。
有情人,终会成眷属。
到了晚上入睡时,溪风换上里衣,忽的听到门外有些声动,似乎是白羽还是赤霄的声音:“世子爷?”
没人想到,回了侯府的秦浚,会在这么晚的时候赶回来。
溪风连忙起身,外面的声音大了点,秦浚在问:“姑娘睡着了么?”
烟雨回:“刚睡下。”
溪风打开门。
只看朗朗月色之下,男子披着白色鹤麾,肩头有些许的落雪,本是垂着眼睛侧身和白羽几人说话,听得开门响动,他抬起眼,可能有些困倦,上眼睑微微压着,显得眼皮褶子比平常深,比平时温柔,长睫低低的,眼眸像是一潭水,深不见底,足以令人溺毙。
见着溪风,他眼中忽的一亮,像星子坠入湖中,轻笑:“你还没睡呢。”
溪风道:“爷。”
秦浚朝她走来。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气,应当是家宴上饮了酒,真正让溪风确定他微醺的,是他在她面前,突然低头,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微凉的吻,落在她脸颊上。
他一旦喝了酒,行径便极容易放纵起来。
霎时,溪风面上浮上霞色。
他耳尖也有一点红,眼中却极为晶亮。
好在其余人都知趣地退下了,秦浚便轻揽着溪风的肩膀,两人一起入了房内。
他们坐在榻上,秦浚的目光一直落在溪风身上,溪风有点不自在,问:“爷可需要醒酒汤?不然明日起来,或许会不适。”
“不用,”秦浚笑了笑,“不过我有另外的请求。”
溪风疑惑:“嗯?”
秦浚倾身,在她耳边说:“唱歌给我听,好么?”
见溪风还是不解,秦浚提醒:“那首,隆盛十九年的除夕,你唱给大家听的歌。”
他一句话,把溪风带回了几年前的琳琅轩,琳琅轩内所有人都在笑着,她被怂恿着上前,唱了一首江南的小调。
原来,那时候他就听到了。
唱完之后,她确实有点想家,所以那个元宵,他带他们出去游玩。
他怎会这般温柔。
但是让溪风唱给他听,就只唱给他一个人听,她唱不出来,秦浚定是听过许多的阳春白雪之曲,她唱的又不是很好,怎么好意思。
溪风推拒:“我有些忘了怎么唱。”
秦浚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短笛,忽的笑道:“没事,我还记得。”
他将短笛放在唇下,一支曲调呜呜咽咽,从笛口飘出来,正是溪风记得的那个旋律,一个音调都没乱。
溪风惊讶地看着他,他用回看溪风,眼神带着期盼,叫人根本不愿从中看到败兴。
溪风心口一松,笑了笑。
她找到调子,清清嗓音,跟着那个调子哼了一下,才开口唱了出来。
清越的歌声,和着清澈的笛声,透着温柔缱绻,丝丝入骨。
末了,歌曲结束时,房间一片澄静,秦浚缓缓将笛子放下,溪风先出的声,她一手撑着下颌,望着秦浚:“竟没想到,好几年了,爷只听过一次,却能记住旋律,还能吹奏出来。”
四年前只听过一次的旋律,他能记到现在,只有他能做到吧。
只是,秦浚忽的嗤嗤笑起来,眼中是少见的狡黠。
溪风好奇:“爷是在笑什么?”
秦浚:“其实我作弊了。”
溪风:“嗯?”
秦浚拉着溪风的手,捏着她的指节:“前两年,我去过江南,专门在那里找了这首小调。”
所以才能记得这么清楚。
溪风有些惊异,更是没想到,他还会专程去她的故乡,就为了这样一首曲儿,亦或者说,就为了她。
秦浚说:“江南的水土真好,能养育你这样的人儿的,自然是好的。”
这般的大胆直白,溪风有些羞赧,垂下头。
因为本来打算睡觉了,她面容素净,乌发编成一根大辫子放在肩膀上,鬓角露出一小缕俏皮的头发,恬静撩人,有种江南水乡的美,却也让人生起无限的怜惜。
秦浚眼眸一深,喉咙上下动了动。
烛火发出“哔啵”一声,他向溪风靠过去。
溪风没有躲闪,而是闭上眼睛,不多时,墙面上的影子交错在一起,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股甜香,偶尔一点细微的水声,引人遐思。
只不过,还是没有做到最后。
溪风躺在床上时,老实说,是松了口气的。
本以为秦浚喝了酒,自制力会差许多,只是在她再一次提议喝点醒酒汤时,他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笑了笑,答应了。
他还是为了她退让了一步。
她好像从不懂拒绝,到学会拒绝,好在,在她不想去思考是同意还是拒绝时,秦浚从没有鲁莽。
有时候被这样一个男子呵护着,会让她有种,这辈子他只会有她一人的错觉。
她实在不该的。
望着身边男子俊美的容颜,溪风小小地叹了口气。
这个年,便这般过去了。
待得来年六月,原吏部侍郎突发恶疾去世,秦浚在翰林院任职尚未满一年,就被调到这个位置。
这可算个香饽饽,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会被陆家人拿走,没想到秦浚像一匹黑马闯入,朝臣议论秦浚这运道好,也得圣人喜爱,才有这般的际遇,但也有人看出,是时局的微妙改动。
而这月里,秦浚在宫里当值,东门街的宅子,来了一位出乎意料的客人。
侯夫人竟然亲自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