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个好日子,除了烟雨和白羽结为夫妻,同样的一天,秦浚领了一道圣旨,兼司刑府掌事。
若说吏部侍郎一职位,只是他在官场历练所需,那司刑府掌事,则完全代表圣人的信赖——
司刑府,一般只处置皇家宗室的犯罪,行检查刑罚之职,但特殊时期也可以特殊运作,先帝就曾用司刑府暗中调查当年王爷的谋反案,可见司刑府脱离朝堂,隶属于皇帝,却也能管朝政。
只是,自从外戚一家独大,司刑府已久未有声息,如今,秦浚以圣人的意思,接管司刑府调查贪官污吏,圣人直言,一旦发现任何不对,即可先斩后奏调查,于是,司刑府的调查对象,就不止于皇家宗室,而是朝臣,朝堂上下风声鹤唳。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史官记载,隆盛之变,在这一年拉开帷幕。
然处于变革之中的人,尚且不知道,这一场变动,会有多大的影响。
十月的一天晚上,寒风阵阵,眼看着已经过子时,门口安安静静,秦浚还没回来。
溪风独自坐在窗前,她挑了挑烛芯,灯火明明暗暗,落在她脸上,将那娇美的容颜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
烟雨站在一旁。
她如今是白羽的妻子,却依然跟着溪风,挽着妇人的发髻,敛去娇态,有几分成熟的韵味。
眼下,她眉头不自觉的皱着,神色有点复杂,劝溪风:“睡了吧,世子爷可能回了侯府,忘了差人送信呢?”
不应该的,每次秦浚不回来,白羽或者赤霄,都会带个口信。
溪风思忖了一小会儿,轻声说:“也是。”
烟雨替溪风盖被子,灭蜡烛,小声地退到了门外,把门合上。
烟雨感觉自己后背爬满汗水。
这是她少见地骗了溪风,但却也不能不骗,因为世子爷受重伤,正在前院的屋子内,是世子爷亲自告诉她,让溪风睡觉。
此时,她看了看身后,溪风好像确实睡着了,才一路走去前院。
还没到屋子呢,就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
听白羽说,自从世子爷掌管司刑府后,大小刺杀就没停过,好在世子爷身边有赤炎赤风等人护着,且世子爷本身武功底子也不差,躲过好几次。
但今天,有人携着一份真的证据,说是在京郊等秦浚,秦浚放弃不了这个机会,即使知道前路危险重重,自当上前。
如此,证据虽然拿到了,但秦浚也受了重伤。
他是悄悄回东门街宅子的,浑身都是血,叫烟雨不可把此事告诉溪风。
只怕溪风会担心得睡不着。
烟雨看着白羽走出来,赶紧问:“爷现在怎么样了?”
白羽反而问:“姑娘睡着了吗?”
烟雨点头如捣蒜:“睡了睡了。”
白羽松口气,说:“刀口已经缝合,暂时不流血,我现在就去跟世子爷说姑娘睡了,免得他还是不肯闭眼休息。”
烟雨刚想应好,忽的,白羽看着她身后,脸色一变。
烟雨回头,便看溪风手上提着一盏灯,站在他们不远处。
瞒不住了。
房内,淡淡的血腥味还没散去,赤霄和白羽已经把多余的热水端出去,秦浚则靠在床榻上,微阖着眼睛。
失血过多,让他大脑有些昏昏,不过意识还是很清醒。
这回拿到的这份人员名单,能把陆氏外戚的安排,撕开一个口子。
除此之外,在遭遇刺客时,他想的最多的,就是溪风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若果他真不能侥幸逃了一命,溪风该怎么办?
于是,心比伤口还疼。
待回到东门街宅子,第一反应,他不愿让溪风知道他受伤了,就把消息压下来。
听得门传来“吱呀”一声,秦浚只看着前面,声音沙哑地问:“她睡了么?”
过了会儿,脚步声渐近,秦浚侧过脸一看,竟是溪风,他猛地一怔,眼中露出惊讶:“你、你怎么过来了?”
被子盖到秦浚的大腿处,他上身裸着,横竖包了许多白纱,象牙白的肌肤似乎更白了些,就是唇色也褪尽,露出几分憔悴来。
溪风掐掐手心。
她神色严肃,深深呼吸了几口,迎着秦浚惊诧的目光,坐在床边,倏地,她只觉自己眼眶有些发热:“你受伤了。”
秦浚抬起手,放在她微凉的手上,说:“处理好了,不是很严重。”
溪风杏眼动了动,眼泪忽然就沿着眼眶到下颌,落了下来。
秦浚彻底怔住。
面对刺杀,秦浚不曾慌过,面对朝臣结对的排挤,秦浚不曾慌过,面对他人的陷害,秦浚不曾慌过,可如今,看着面前人儿眼角低落的泪水,他承认,他慌了。
他手足无措,忙想去擦她的泪水,手却被溪风反过来握住。
她带着一点点鼻音:“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是因为无济于事么?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么?”
这可就天大的冤枉了,秦浚连忙说:“不是,怎么会,我只是怕你担心。”
可到头来,还是让她更担心了,那一滴滴眼泪,看得他心都要疼化了,他都想踹踹自己。
溪风泪眼婆娑,看着他:“以后可以不要瞒着我了么?”
现在溪风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秦浚满口道:“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不会让你这般担心了,好么?”
他低声说:“别哭了。”
看着她流泪,他心脏就像被巨掌攥住一样,都要喘不过气来,他想努力撑着身体靠过去。
溪风竖起眉头,不大高兴地说:“别乱动,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秦浚被这么一斥,又不敢动了,可是,叫他看着溪风就这样在他面前落泪,什么都不做,他心比伤口还要难受百倍。
忽的,便见溪风朝他坐过来,轻轻靠在他唯一没有包着纱布的胳膊上。
那水润润的泪痕,也压在秦浚的肌肤上。
他忙抬起手指,轻轻地抹掉她的眼泪。
两人静谧地坐在一块,秦浚抚着她的脑袋,说:“假如……假如有那么一天,我回不来了,你就……”
你就嫁人去吧,不要等我。
还好,他尚未与溪风圆房,能让溪风清清白白的。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的,唇上一疼,竟是溪风抬起头,一口咬住他的嘴唇。
她用水润润的眸子盯着他,似乎有些愤怒,脸颊一片绯色,红唇微启:“不准这么说,爷这么好的人,吉人天相,福寿无边,不会有那一天的。”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
刹那间,这间屋子也好,这整个世界,在秦浚眼中,都震动起来,惊讶与欢喜,犹如海啸和地震,瞬间侵蚀他的理智。
他喉头滑动的下一刻,也紧跟着低下头。
唇畔有一股淡淡的芳香,又软又甜,唇齿之间,得到莫大的满足。
溪风不仅没有躲开,似乎怕秦浚太用力,她还主动往前倾了倾。
末了,秦浚松开时,她双眼依然润泽,却不是哭的,而是秦浚太用力惹的。
他低沉地笑了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嘴唇,因为太过欢欣,竟也玩笑道:“若早知能有今天,我早点让他们刺杀成功好了。”
眼看着溪风皱起眉,似乎又要生气了,秦浚连忙改口:“咳咳,没有的事,你就当一个病人的浑话罢了。”
“病人”两字,总算提醒了两人,此时有些事不合时宜。
秦浚稍稍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而溪风看着他,道:“你睡吧。”
为了防止秦浚伤口恶化引发发热,她今晚,会一直守着的。
秦浚本还不想睡的,只是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开,爱人就在身旁,再加上失血过多,他握着溪风的一只手,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皱起眉头。
溪风另一手伸过去,轻柔地揉他眉间,低声呢喃:
“乖啊,不痛的,很快就能好起来。”
不多时,那“川”字纹路被抚平,睡梦中的秦浚,更用力地握住溪风的手。
这身伤,秦浚只花了两日半,就修养得差不多,重新出现在早朝上。
他必须把他被刺杀的消息压下去。
若发现他被刺杀,定会有不少陆系的朝臣出来,以关心的名义,让圣人收走司刑府的权利,光是拿他是忠勇侯府的独苗做文章,圣人又一贯的体恤后辈,足够逼得圣人进退两难。
如今,其他人见他依然面如冠玉,健步如飞,半点没有伤病的模样,也不太相信他身上还带着伤,只怕参奏还没成功,就被误以为与刺客之行有关,就都压着不奏。
因此,最后关乎秦浚被刺杀的消息,缺了个证实,没被朝臣拿去当文章。
倒是侯府,不知道从哪得来消息,真把王氏急病了,这回不是装病。
无奈之下,秦浚回侯府小住几日,待得王氏病好,他准备回东门街。
王氏念叨:“你就非要现在走么?在家住几天多好啊,要是那些人埋伏在东门街,你可怎么办啊?”
秦浚喝了一口茶,告诉母亲一个事实:“留在侯府,或许更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