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瑛轻轻咳嗽一声,转身对女孩子们道:“我去和你们瑚大哥哥说话,你们在这儿接着算账,回来我要查的。”
鸾凤忙止住打闹,应了。看温瑛和贾瑚一前一后出了侧间,王熙凤又逼问王熙鸾:“快说!瑚大哥哥甚时候对你笑过?”
王熙鸾眯眯眼睛:“凤姐姐,你不是最怕瑚大哥哥,怎么这会子又好奇起来?”
王熙凤嘟囔:“哎,那谁知道瑚大哥哥一笑这么好看……”
王熙鸾在王熙凤耳边笑道:“那你好奇,你自己去和瑚大哥哥说话,看他对不对你笑就完了。”
王熙凤想了想,浑身一寒,忙道:“快算账快算账,伯娘一会儿还得看呢。”
西侧间内,温瑛和贾瑚在榻上分主宾坐了,叫屋内只留心腹丫头,笑问:“你王叔没难为你罢?”
贾瑚道:“王世叔对我甚是和善。”
温瑛愣住,后拿帕子掩面笑了一会儿,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孩子还会睁眼说瞎话!”
贾瑚照旧面无表情,似是在说“不这么说我能怎么说”。
温瑛又笑过一会儿,才道:“罢了,顺当就好。今年过年你就安心住下,大冬日里的,也别来去折腾的费事了。”
“我这两日就给你祖母、母亲回信,说我和你世叔都同意你们婚事。你不急着走,便等到贾夫人过来走完礼,你再一起回去,如何?”
贾瑚低头道:“若能等定下再回去,我也更安心些。”
温瑛笑道:“说了定下就是定下,鸾儿又不会跑,你有什么好不放心?”
屋内温瑛几个心腹丫头听得了,都互相使眼色。温瑛看见了,对她们笑道:“往后这就是咱家大姑爷了,你们还不过来拜见?”
丫头们震惊过后,都忙上前去行礼,贾瑚站起来,都还了半礼。
温瑛嘱咐道:“礼还未走,外头谁都不许乱吵嚷,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就罢了。若传出一丝半点儿风声,我可要寻你们的不是。”
这也是没办法,主子确实是主子,但许多事是不可能全然瞒过下人的,只能择亲信之人告知,一起守秘。比如现在她和瑚儿同处一室,若屋内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那传出去,她和瑚儿不死,贾王两家也会逼着他们死。
当晚,王子腾和温瑛说了今日与贾瑚在书房议论的事。
温瑛想明白这里头弯弯绕绕后忙问:“那老爷觉得该如何是好?”
王子腾道:“思来想去,竟只有瑚儿所说这条路看上去荒诞无稽,又看似惊险,实际却是最保险的。”
“现在是忠心圣上,便会遭太子记恨,偏向太子,立时便会得圣上猜疑。换做别的官员还好,偏我是因圣上信赖,才得了此位。若圣上猜疑我,怎肯继续放心把京城咽喉重地交给我?便是偏向二皇子三皇子也是一样。太子已被逼到明着接受京中武将投靠,我看离大乱也不远了。”
“唯独明面一心跟着圣上,暗地与四皇子接触,才能保此时安稳。咱们离京之前,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就已是水火之势,便是他们不想争,现在被跟随他们的人推着,也不得不去争,而且只会争得愈来愈厉害。不管到时候是皇上先崩逝,还是太子或哪位皇子蛰伏不住,终有死伤,这便是我们趁乱拥立四皇子登基的机会。”
温瑛听王子腾说得条理分明,坐在他身边,还是忍不住担忧道:“可事总有个万一。如今打算得是好,若有什么变故……”
王子腾揽过温瑛肩膀,道:“这招才正是进退有法。现在忠心皇上,是忠于君上。圣上见我毫不动摇,自然是愈发信重我。便往后有什么变故,谁能说我忠君有错?即便最后真是太子或二皇子三皇子登基,一时半会他们也不会动我,总能寻得转机。况咱们只是不站队罢了,又不是站在谁身边,就算要倒霉,且有别人挡在前面。”
温瑛叹道:“既已被搅进这一摊子里,便怎么也不能干净脱身了。这样确实已是最好。”
“其实我在这个位置,早晚要被人盯上。”王子腾忽沉了脸,“但我却没想到竟是贾赦这东西闹出来的!若不然咱们身在边关,守疆卫土,太子皇子们又不是没读过书,再怎么斗也不必拿边关安危开玩笑!咱们就是搅进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必得立择一派!腾挪的余地且多着!”
温瑛忙想话要劝,王子腾已自消了火:“罢了,就看在瑚儿面子上,我少说他两句。这混账东西,定要让史太君看住了才好!别再惹出祸患,葬送得咱们也不得消停!”
看他似是好了,温瑛露出笑,才要开口,王子腾又道:“如此一来,元春和凤丫头都别嫁入皇家才好。四皇子只有正妃,侧妃之位空悬,偏若咱们两家姑娘做了侧妃,也别谈什么私下暗地了。”
温瑛忙道:“正是呢。其实若储位稳固,天下太平,女儿入宫便入宫了,也是给家里多争一份荣耀。但如今这等情形,咱们怎么也不能看着女儿送死啊。”
王子腾叹道:“可惜了了,费了大力气养出两个女孩子。
温瑛笑道:“怎么就可惜了?不能嫁入皇家便不能和别家联姻?……老爷。”
“怎么?”王子腾问。
温瑛才要说话,想想又摇头,笑道:“还没想好,暂不说了。等我想好了再告诉老爷。”
王子腾笑道:“你还神神秘秘的。罢了,天晚了,歇罢。这两日我都带瑚儿往营里去,也叫他给我长长脸。”
王熙鸾早从贾瑚并父母言语神态中猜出她和贾瑚婚事应是成了。
但兴奋两日过后,王熙鸾发现她和贾瑚的相处模式与从前并没什么变化。甚至因是在王家,爹娘都防备着,她和贾瑚根本不可能单独见面说话。
她晨起和王熙凤来爹娘这里请安说几句后,便是隔着一道门和贾瑚互用早饭。期间是爹娘哥哥们并王熙凤都看着,诸丫头婆子围随,根本没有她和贾瑚单独说话的余地。
吃过早饭,她和王熙凤跟着娘学管家算账。越近年下,家中事越多,常常得忙一个上午。
中午午饭男子们是不在正院吃的。娘带着她和王熙凤用过午饭,便放她们各自回院子暂歇。
冬天白日短,午觉她只略歇一刻钟,养养精神便起来。若家事还未理完,便继续去帮娘理家,家事都完了,她就往后面空着的院子里去习武射箭。
马上要过年,娘给白先生放了假,白先生得年后才来。这些日子她要习武,就只能自己复习了。
练上半个时辰歇两刻钟,再练半个时辰,这便将要黄昏。回到自己院子,丫头们早准备好温度适宜的热水,并把角屋用炭盆烘得暖和,预备好她回来沐浴。
怕炭盆点多了人被闷死,等她入浴桶之后,浴室内的炭盆便只会留两个,余热也足够支撑她洗完澡不着凉。
每当洗澡的时候,王熙鸾都会感谢老天好歹没让她投胎到刘姥姥家里。古代生活条件低下,物质匮乏,普通人家得了柴炭,取暖并烧喝的水还来不及,怎会用来烧洗澡水?
这时候的自然水也不像现代人想象中是清澈透明,可以直接饮用的。
大户人家自有水井,水还干净些。乡村里民众都是共用一条河,在河里洗衣服的也有,倾倒排泄物的也有,水里是数不清的寄生虫和细菌,若不烧开了喝,大部分人不出两年就得喝出一身病。可就算只烧开喝的水,也有人家用不起柴炭。
所以劳苦大众要洗澡,冬日是不能洗的,初春深秋也不行。不但烧不起热水,也要防着从水里出来被冻着。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一个小感冒就能要了人命。大部分人是等到夏日天热,打了水晒在太阳底下,看晒热了洗洗。条件好些的便往澡堂子里去。
且即便大户人家有条件冬天洗澡,大部分也不会每日都洗,甚至也不会隔日洗,多是三日五日才洗一回。原因无它,也是怕受凉着了风寒治不好。
王熙鸾现在日日习武后能洗澡,还是她和娘撒娇做痴磨了好些日子才求来的。娘还严厉嘱咐琼玉等服侍的人,不许随意给她洗头发,冻着脑袋更是要命。
痛快沐浴一回,王熙鸾擦干身子,浑身抹上防皴裂的香膏,重新穿好衣裳,便到了晚饭的时辰。
晚饭照旧分男女坐。饭后说几句话,若是爹要对男子们训话,便往西屋去说,不训话,大哥就带着贾瑚他们散了。她则视情况或是做针线,或和王熙凤读书,或和娘说笑一回,最晚等到亥初(晚上九点),便回自己院子去安歇。
这一整日她是全被丫头们围着。而贾瑚也差不太多,不似在荣国府时贾瑚来去自在,他们俩要在这总督府里单独相见,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她还是借着一早一晚一同请安吃饭的空儿,听外间说话声,才知道贾瑚都做了些什么。
贾瑚年前往军营里去过几回,武艺得了诸人夸赞,又和大哥等上山打猎,给她猎回来几只狐狸两头鹿做衣裳鞋子,她好歹当面亲口对他说了一句:“多谢瑚大哥哥。”
别的,除了请安问好外,她和贾瑚一句话也没说过。
忙忙碌碌终于到了除夕。王子腾身为直隶总督,掌管边关安危,便是过年也丝毫不敢懈怠。
自腊月二十一起,王子腾便自承德出发,从东到西依次巡逻各个关隘,并慰问诸将士们。直隶边境延绵千里,王子腾各个关隘走一遍,也要二三十日方能归家。
除夕是注定不能在家里过了。
年后四月十八是王佑的婚期,王子腾已经决定等王佑婚后一个月,便把他正式扔到军营里,先从小卒做起。成家立业,只定了亲也算成人,王子腾此次巡边也把他带上了。
贾瑚是知道在王家单独见王熙鸾无望,且真觉自己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跟着去巡边一则了解各关隘真实情况,二也能多见几个人,便也和王子腾说了要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