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道:“好!值当一杯!”说完,把杯中酒一口饮干,笑道:“鸾儿快坐罢,吃菜,再过一会子就凉了。今日不好弄什么戏乐,只有这一桌子菜,委屈你了。”
王熙鸾在屋里垫的两碗糖蒸酥酪和几块点心早没了,见桌上有清炖羊腩放在她旁边,第一筷子就朝羊腩去。
林如海见了道:“只许吃五块,不许多吃。”
王熙鸾笑道:“竟有五块!我以为只有三块!还是姑父疼我。”
姑侄两个便吃饭吃酒,王熙鸾偶然给林如海斟上一杯,林如海本便不是嗜酒之人,又惦念着贾敏黛玉和明日政事,也不敢多饮,不过略饮几杯。
饭毕各自漱口擦手,听得贾敏现在醒着,两人便一道往西厢房过去。王熙鸾问:“姑父,这回已经吃完了饭,能说一说生辰礼的事了罢?”
林如海笑道:“有什么好说的?你若说瑚儿送你的东西不满意,你自己写信找他去。若是我和你太太送你的你不敢收,也别怕,你太太早几日就写信给你娘了,连你手里的单子我也替你太太抄过一份,一齐送去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有?”
王熙鸾嘟了嘴,无奈道:“没有了。”
在贾敏床前看过一回吐泡泡的黛玉,王熙鸾听贾敏和她道:“鸾儿,这段日子我没精神,还是得累你替我管着家事。等我出了月子,定让你好好乐上几日。”
王熙鸾假做不乐道:“太太这话说得让人伤心。您和姑父跟我说,您二位是长辈,‘应做些什么才是为人父母的一份心意’。那照这么说,我是晚辈女儿,帮太太管家理事不是应当的?哪儿有哪家的女儿帮娘管事,过后娘还要谢女儿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如海贾敏相视一笑,都道:“正是,鸾儿说得没错。”贾敏又笑道:“那是我想得不对了,鸾儿别生气。这不算是我谢你,算我想让你高兴几日还不成?你多留一个月在济南,我也让你过几日清闲日子,好不好?”
王熙鸾略犹豫,道:“太太,多留一个月怕是不成了。”
贾敏忙问:“是出什么事儿了?”
王熙鸾先看一眼林如海。
见林如海点头,王熙鸾方抿嘴道:“年前几日金陵来信,说我二婶娘落了胎,危及性命,怕……没多少日子了。等太太出了月子,我想早日往金陵去陪陪凤姐姐。若有什么事,我也能帮得上忙。”
贾敏想想,忽然落泪道:“算算那孩子只比玉儿小两三个月。”
林如海忙给贾敏拭泪,安抚道:“咱们玉儿好好的,不是才吃了奶睡下?刚还在这儿呢,玉儿不会有事的。”
王熙鸾再犹豫一会儿,道:“太太,我二婶娘的孩子没了不是因为别的,是她自己想不开,身边还有个嬷嬷日夜挑拨。这里面事儿有些复杂,太太好好歇上几日,过后我来和太太说。”
贾敏慢慢收了泪,笑道:“我知道了,才也不知是怎么,忽然觉得心里一酸,就忍不住哭了。”
林如海笑道:“大夫和产婆都说才生育的女子和孕中一样,最易喜怒不定情绪激动,这不是你之过。”
贾敏羞锤林如海一下。
看天晚了,王熙鸾也想给林如海贾敏这对新任父母留个空间,便先告辞回房。林如海和贾敏自然有许多私密话要说。
回到房内,王熙鸾立时命把金凤金簪都摘下头发也拆了,自拿了梳子慢慢儿疏通头发,又按摩头皮,叹道:“阿弥陀佛,可算是能放松了。”
白鹭忙着把金凤等收起,听得王熙鸾这样说,笑道:“人家都爱华服丽饰,巴不得能多戴几根簪子,姑娘倒好,现在就嫌头发上首饰沉。等改明儿瑚大爷做了一品官,姑娘成了一品夫人的时候,光头上的凤冠就好几斤沉呢。”
王熙鸾立时道:“姐姐别说了!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事儿,别现在就吓我!”
紫烟也凑趣笑道:“也不一定是多久之后,瑚大爷今年便要乡试,明年中了进士做官,说不得再过不了几年,姑娘就诰命加身了。要说姑爷大些也挺好,人家奶奶婚后还要等姑爷出息,咱们家姑爷不用等,成婚之前就出息得很!”
王熙鸾气得从椅子上起来瞪她们:“你们都不是好人,我不理你们!”
众人知道王熙鸾这是假生气,都不怕,一时笑声满屋。
王熙鸾气着气着也笑了,道:“你们现在一个个嘴上有三言两语,别等见了瑚大哥哥,就一个个鹌鹑似的,别说有一两声响亮的说笑,就是大气儿都不敢出!”
紫烟笑道:“那是姑爷威武,我们做丫头的心里敬畏呀!只要姑娘不怕姑爷就成。姑爷自来是只对姑娘有笑脸儿,姑娘应该心里更喜欢才对!”
王熙鸾作势伸手要打,紫烟忙着跑了。笑过一回,王熙鸾心想早早定了亲也有好处,虽然还是见不着面,但书信往来比以前方便许多,也不用避讳身边人关于贾瑚的事了。
现在她提起贾瑚是名正言顺用未婚夫妻的名义,而不是只能用兄妹情分做借口。
梳完一百下,觉得头皮舒服了些,王熙鸾命人只给她编个辫子垂着。时辰已经到了平日睡觉的时候,可因白日睡得足,又是下午才起,王熙鸾并无什么困意,便命拿了账册开始打点等三月过了黛玉满月往金陵去的事。
王家和白先生的契书在三月就满三年了。第二日,王熙鸾上午理事,下午和白先生习武一回,便道:“本是打算三月往金陵去,呆上一两个月便回承德,如此五六月份便能送先生回家,超了契书约定时间几个月,也好补偿先生。但现不知金陵事何时能定,便是秋日或是明年春日再往北回去也有可能,不如这几日我先打点送先生回北去罢。金陵就不必先生陪我去了。”
白先生笑道:“多谢姑娘美意,可离京之前我答应了温夫人要把两位姑娘好生送回承德的。金陵事出突然,不是姑娘所能料到,也不是姑娘故意要拖延时间晚回去。况和姑娘相处了这几年,便没有温夫人的话,我也不放心姑娘一个人去金陵。所以于情于理,我都要等金陵事完了,和白总管一起把两位姑娘送回承德,才好和温夫人交待,也让我自己心安。也好多让夫人和姑娘记些我的好啊。”
王熙鸾蹲福一礼笑谢过白先生,便不再提让白先生先回北的事。
再过一日便是黛玉洗三礼。林如海贾敏两个得了女儿的事各家都已知道,叹惋可惜的有之,暗地嘲笑的也有,并应提督一干人更是心中称愿,私下又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但林如海在济南为官六七年,不但勤于政事官声甚好,平日为人处世也极圆融,除应提督这等小人并一些眼酸嫉妒之人外,他与上司同僚属下都相处不错。贾敏在外行走也极端稳大方,与各家夫人都有些交情。
洗三礼一贯只有近亲参加,是以黛玉洗三贾敏本不欲请外人来,她、林如海和王熙鸾三个观礼便是。
但林如海知道外面人议论不少。他二月十三到衙门一日,便有不少人和他明里暗里打探往后子嗣如何打算的话。想及连他都被多少人问,等贾敏出了月子出门交际,更不知得被多少人问到头上,或是暗地碎嘴,再加上子嗣的事人多是怪女子,林如海为给贾敏撑腰,便想多请几位交好的夫人来家中观礼。
贾敏无奈道:“多请几家夫人来谁招待?我还在屋里躺着,认真让鸾儿一个小孩子招待?我就在屋里歇着也不安心。洗三就咱们一家人完了,等黛玉满月的时候,咱们再给她大办。”
林如海见贾敏坚持,只得罢了。
洗三礼过后,他再被人问子嗣等话,便故意叹道:“林家从我高祖起到我这一辈都是几代单传,代代只有一两个孩子,怕是老天不叫林家子嗣兴旺,天意如此,我也只得罢了。夫人一直贤惠,子嗣不旺实在怪不得夫人。且是天意不叫林家子嗣兴旺,便纳再多姬妾有何用?姬妾众多也不是君子所为之事。诸君不必再替我担心了。”
林如海这话一说出去,过不得一日又传遍了济南城。如此各家中有素日嫉妒贾敏,见贾敏这一胎生了女儿,便暗地笑话,说什么“出身再高生得再好才情也好又怎样,还不是没儿子?”的女眷,心内便更恨贾敏有个好丈夫,还有恨得半夜睡不着的。
再过一日,王熙鸾听得了这事,抿嘴一笑,把府里的事理完,立时就往正院西厢房过去,把林如海的话一字一句和贾敏细说了,倒把贾敏闹得不好意思,心内又甜丝丝的。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眨眼便到了黛玉满月的日子。
黛玉满月真办得甚大。贾敏因感念林如海替她撑腰的情意,也不肯任自己被人说嘴,亲自拟了请客单子往各家送请帖,把这六七年有些交情的人家尽数请来,连应提督夫人都请了。
当日林府大花园内分男女席,把几间亭台楼阁坐得满满当当。贾敏一个月养得好,出了月子重打扮起来,样貌丝毫不见老,恍若二十许人,只比从前添了几分柔和的气质。
而她怀中抱着的林黛玉出生满一个月,身上红痕早已褪去,一身皮肤养得又白又嫩,眼睛早已睁开,乌溜溜的喜人,看得在座不管生过孩子还是没生过孩子的夫人太太奶奶们都看得移不开眼,连声夸赞。有人便心道怪不得林布政使对外那么说,这样的夫人这么个女儿谁不喜欢?
黛玉毕竟是婴儿,贾敏把她疼到心尖儿上,看在外面有了将近半个时辰,便忙叫人抱回屋去,又和在座夫人们直夸王熙鸾这干女儿,说多亏有了她才得安心养胎云云。
王熙鸾这日自然是隆重打扮。她来了济南半年多,来时贾敏身孕已有了五六个月,已经不大出门交际,只带着王熙鸾去过亲近一二家中,在座的大半夫人都还是头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