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氏觉得面皮火辣,可这么多亲戚并二老爷家的下人看着,只得应道:“哎,大姑娘,怎么?”
王熙凤浅浅一礼道:“多谢您替我想着。您说得有理,我和哥哥年纪都还小,不能主事,看来这事儿只能写信给大伯父、大伯娘,请他们两位做主了。俗话说‘长兄如父’,祖父祖母已走,父亲自然要听大伯父的才是。”
鲁氏讪讪一笑:“很是,很是。”
王熙鸾把王熙凤又扶在椅上坐了,命:“愣着作甚?还不快把二老太太扶过去坐了?”
春涧含雪都被王熙鸾派去跟白七家的办事,她身边紫烟兰舟听得了,忙都来至鲁氏身边,一边一个恭敬道:“二老太太请。”
王熙鸾也自在椅上坐了,心里忖度着打了鲁氏一巴掌,按理是该给个甜枣。这时代同族中人可不比现代亲戚们,想处就处不想处疏远也罢,不管心里怎么恨对方,面上还是要一派和气才好。
可给甜枣这任务便不能她和王熙凤来了,得王子胜回来,亲自请这鲁氏帮忙招待各家来的太太奶奶们才行。
她和王熙凤卯时(凌晨五点)起身,起身没过半刻就发现郑氏人没了。派人去找王子胜回来不过卯正(上午六点),离现在将近过去了两个时辰,怎么还没找到王子胜回来?
他是一家之主,他不回来,郑氏的丧礼有多少事都不好办。
王熙鸾正思索间,听得人报薛家二姑老爷二姑太太终于来了,她忙和王熙凤迎出去。
薛家二姑太太——也就是原书中的薛姨妈王宜静,走在廊下看王熙凤和一个与王熙凤生得有三五分像,却比王熙凤生得更清艳娇媚的女孩子一同迎出来,忙加快脚步上前,把她两个搂在怀里,落泪道:“好孩子,我来晚了。”
王熙凤在薛家住过二十日,和王宜静已十分相熟。她忙拭泪道:“二姑姑来是情分,怎么能说晚了呢?”
王宜静一边搂着一个姑娘往屋内走,道:“今儿偏是两江总督夫人的五十寿辰,前几日就送了帖子过来。薛家生意是大,可你们姑父毕竟只是五品皇商,钱家面子不能轻易驳了。我听得了信儿顾不得别的,只能先往钱家去一趟,先给鲍夫人赔了罪才往这儿来。到底路上耽误,到了就这时候了。”
王熙鸾见王宜静身上穿的还是极隆重的出门衣裳,便知事儿该是真的。
说话间要到门口,王宜静待要进门,袖子却被王熙鸾拉住。
她看向王熙鸾,王熙鸾踮脚在王宜静耳边悄声说了鲁氏之事,道:“二叔还没回来,只能请二姑姑和二老太太说几句了。”
王宜静心内赞得一声,道:“我知道了,放心罢。”
一面说着转身迈进屋门,一面王家诸女眷都来和她见礼,王宜静一一回礼。
说是亲姑侄,但王熙鸾还未曾见过王宜静,今儿是头一回。她趁王宜静和众人见礼,王熙凤招呼人端茶点的功夫,悄悄打量王宜静一回。
她记得王宜静今年比王子胜小两岁,比王宜和小四岁,比她爹王子腾小七岁,是王家上一辈兄妹四个里年纪最小的,年岁也三十有三了。
但王宜静看上去并不像三十三的女子——其实贵族家的女子只要保养得好,日子顺遂,看着都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像是二十七八,生得和大姑姑王宜和有五六分像,但比王宜和少了些坚硬线条,看去柔和许多,圆圆脸上一双杏眼,笑起来让人备觉亲切。再听她刚才说话,不管是声音还是语调,都慈爱到了十分。
连晚来一会儿都要细细解释,怪不得王熙凤见了她这么亲热。
众人都坐了,王宜静接过茶喝了一口,垂泪问道:“凤丫头,鸾丫头,二嫂子在何处?你们带我去见过最后一面罢。”
王熙凤王熙鸾立时起身,王宜静对鲁氏道:“二老太太,我把两个孩子都带去一会子,这里您是长辈,烦您看着些儿。二哥还没回来,这两个孩子只能靠您了。”
王宜静可是薛家族长夫人,户部五品员外郎嫡妻,并还是王子腾嫡亲的幼妹,她托付给鲁氏,不比王子胜说得有面子,也差不太多,鲁氏觉面上又有了光,忙三迭四的应下。
王家二房住的老宅东路前后五进院落,头两进是王子胜书房,中间三间厅现招待着王家族中来的女眷们,再往后一进便是郑氏院落。
王宜静一路走,一路问王熙凤王熙鸾些现在情况,想起听得王子胜还没找回来,她忙问:“什么时候派人去找的?都去了什么地方找过?”
王熙鸾道:“卯正就派人出去了,去什么地方我和凤姐姐不大清楚,是白管家派人往各处二叔常去的地方儿找的。”
王宜静知道她这二哥近些年越发好色糊涂,去的地方儿确实不是王熙凤王熙鸾两个小姑娘能详细知道的,叹得一声,看郑氏卧房近在眼前,便不再问,想一想和她带来的丫头道:“快去前头告诉老爷,请老爷也派人帮着找找二哥。二嫂子人都没了半日,他不在家不像样子。”
郑氏落胎后病了几个月,王宜静是亲小姑子,自然来看过几回,知道郑氏越病越没了人形。她最后一次来是五日前,那时郑氏情状和现在身死差不了多少。
但看到郑氏的遗容,王宜静还是禁不住滚下泪来,把王熙凤搂在怀里,哭道:“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王熙凤反过来安抚王宜静,拿帕子给她抹泪,道:“有二姑姑常来看我帮我,我不觉得多难。”
王宜静摇头道:“我也就十天半个月才能来上一回,都是靠你自己撑住。你刚来的时候手上还有窝儿呢,软乎乎的,如今都瘦干了。”
说着,王宜静又忍不住掉下泪。
王熙凤道:“宝妹妹身上不好,还有薛家那么多事儿,人情往来执掌中馈,都要二姑姑操心。我知道二姑姑十天来看我一回,已经是很难得了。”
王熙鸾看她两个又要搂着哭,忙岔开问:“不知宝妹妹身上有什么不好?怎么从来没见二姑姑信里说过?”
王宜静便叹道:“也是这二年才发现的,宝钗这孩子竟体内有一股热,时不时便发作一回,发作了就气喘,身上也发热,还咳嗽。头几次一开始只发作三五日,我和你姑父都以为只是风热之症。请大夫诊治开药好了就罢了。谁知道越往后就好得越慢,吃药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好,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好的,我们才觉出不对劲来。这身上不好不是什么好事,因此家里瞒着。便是告诉你爹娘,他们远在承德,还巴巴的跑这儿来找大夫?所以也没说。如今宝丫头一咳嗽起来就是二三十日,你们姑父外头悄悄请了多少好大夫来,也没见好。所幸也就是气喘咳嗽,偶然发热,暂不伤根本,再慢慢儿的找好大夫罢。”
这话说得似是看开了,可王熙鸾听出里头深深的担忧,心想这便是原书中所说用“冷香丸”才能治的“热毒”了。
既然原书里有和尚给薛家“冷香丸”的方子,那这一世她也等等看罢。说不定能揪住一个和尚问问什么鬼的“还泪之说”还做不做数。若和尚道士还说作数,她是拿通灵宝玉威胁他们呢?还是和贾瑚直接上?不过那和尚道士都有些神通,或者她拿点毒药趁机毒死他们算了?
从薛家抓不着和尚,她就多去林家蹲着!
王宜静叹过一回,便掩过不提,一心帮王熙凤王熙鸾料理起郑氏的丧事,又去和白七家的问都去哪儿寻过王子胜,怎么还不见人回来。
白七家的悄声回道:“二老爷常去的几个妓·馆娼·门都派人去找了,没见影子。那些老·鸨妓·子说前两日见了,昨日今日都没见。白老七正领着人别处去找。因这事儿不好大肆宣扬,所以找得不快。”
王宜静皱眉叹道:“二哥也闹得太过了!嫂子还病着,他就三五日的不回家,把家里丢给仁儿凤儿两个小孩子?”
白七家的道:“这也是事出有因。”便说了杨家不愿把姑娘许给王仁,王子胜发怒出门之事。
王宜静听完更是不知说什么好。她又是可惜王仁婚事,又是觉得王子胜混账耽误了王仁,又叹息王子胜越发糊涂,又担忧王子胜找不回来,最后只得道:“再找,多派人手去找,总得找回来呀!”
白七家的领命出去,王宜静又把王熙凤王熙鸾搂在怀里,摩挲安抚一回。听得前头报几家夫人太太来了,二老太太正招待着呢,又忙带着她两个往前头去。
忙过中午,留几位来客用过茶饭送走,王子胜还没找回来。
等到天将黄昏,王家老宅上下人等都换过艳色衣裳,头上腰上都扎了白布,院子内外处处挂白,一应灯笼都撤了换下白的,孝棚等也都起了,门上挂了孝幡,灵堂搭起,不断有人贡茶烧纸,王子胜还没找回来。
送走外头来客,王仁是再呆不住,把前头交给姑父薛良,便亲带了人去找。
王仁不回来,郑氏丧事怎好往下办?族中来帮忙的男女到了回家的时候,可谁也不提回去,都枯坐等着王子胜的消息。
王熙凤人瘦了半个下去,精神也不比以往好。她忙了一整日,王熙鸾看她摇摇晃晃精神恍惚,强扭着她到屋里先歇着,和她说好一有消息就派人告诉她。
王宜静是再坐不住,在廊下走来走去,口中念道:“明儿是小敛,后儿大敛,好歹叫大殓的时候把人找回来。”
王熙鸾从后院回来,走到王宜静身旁,正听见这几句话,心内微动。
她和王宜静行了礼,并不进门去和族中女眷们坐在一处,而是立在王宜静身边,悄声道:“二姑姑,凤姐姐已经在后面睡下,您别瞒着我了。二叔怎么还没找回来?按说王家几十人出去,薛家也出去不少人,金陵城就那么大,二叔能去哪儿呢?一整日都找不见,也太怪了。”
本以为在她们这个年纪,王熙凤沉稳决断已经难得,但看了王熙鸾一日,王宜静便知她是比王熙凤更有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