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略犹豫又道:“昀表哥不必担忧,伯娘是最和善不过的。”
只和王仁说了两三句话,温修昀便知王仁对他并无恶意,而是略有防备中搀着好奇同情可怜。
是不令人生厌的同情可怜。
一院子丫头婆子们来来去去,不到一刻钟,便把前面五间厅布置好,堂屋里置得一桌,是王仁温修昀坐,屏风隔着一桌,是温瑛带着杜云华王熙凤王熙鸾坐。每桌旁支着烤架,上头除了王熙鸾特点的烤羊羔外,还有烤羊腿烤羊排等,早烤得滴油。
温瑛笑道:“你们是远行才来,就不弄那些把盏的虚礼了,直接用饭罢。昀儿不必客气,只当是在自己家里。仁儿,你可不许灌你表哥的酒!”
她的声音传到屏风外,王仁温修昀皆起身应了。
王熙鸾对温修昀的好奇暂羊肉压了下去。上回吃烤羊肉还是今年正月在济南林家,大半年没吃着这口儿,王熙鸾在羊肉上多撒孜然辣椒面,一口一口吃得满足,没忘了就上炖得奶白的羊肉汤和家里厨上腌的小菜。
因两个女孩儿瘦了,温瑛在桌上便多留意她两个。见王熙鸾吃饭还是和以前一样吃得香,王熙凤饭量不但没减,还多了些,温瑛便暂放下心,知道这瘦能养回来。
她喝一口汤放下勺子,问:“我看凤丫头比去年饭量大了。”
王熙凤还没说话,王熙鸾先笑道:“娘忘了?这半年我拉着凤姐姐打拳,凤姐姐饭量自然就大了。”
温瑛笑道:“我说呢。”
王熙鸾故意道:“我还是特特写在信里告诉的娘,娘回信还夸我来着,这忘了。我不在家一年多了,娘不想我。”
温瑛摇头:“这么大姑娘了还撒娇!我忘了谁能忘了你们?小没良心的,吃堵不住你嘴!”说着,温瑛命丫头给王熙鸾上羊排,道:“快吃!”
王熙凤嘻嘻笑着往王熙鸾碗里夹了一块儿羊腩,道:“吃罢,吃罢,你再说万一伯娘不许你吃,你可别哭!”
屏风外头,王仁举杯和温修昀道:“昀表哥,兄弟敬你一杯。”正举起杯子要喝酒,听见里面说笑声,他手略顿了一瞬,也笑了几声,方才一口把酒饮尽。
他对面温修昀琢磨一会儿屏风内女眷们话中意思,心内百味杂陈,看王仁一口喝干,也把杯中酒饮尽,酒劲略上了脸,他不由轻叹一声。
鸾表妹凤表妹只是堂姐妹,但亲密无间和亲姐妹一样,比他在温家的几位堂妹互相之间亲密多了。
堂姑母是略有些偏着鸾表妹,可待凤表妹也和亲女儿一样。
怪不得姑母和他那样说……
他真的能在王家好好的住下去,和王家人和睦相处吗?
王仁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温修昀叹得虽轻,却他听个正着。
他看向温修昀,恰看见温修昀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来不及多想,也是酒有些上头了,王仁轻咳一声,把椅子悄悄挪得离温修昀近些,轻声道:“昀表哥,咳,你看我,还有我妹妹,不也……哎……伯娘待我们和自家孩子一样,你也……”
温修昀正自悔情绪外露没藏好,知已王仁看出来,他正暗想该如何掩饰过去,不意王仁竟说出这话。
愣住半晌,也不知是怎么,许是平日不曾吃酒,今日一吃便兜不住话了,温修昀竟道:“多谢仁兄弟好意。可我才来,不比仁兄弟和凤妹妹是从小在姑姑姑父膝下养大……”
话说到一半,温修昀浑身一个激灵,忙止住话音,暗恨自己说的太多。
王仁见温修昀如此,也清醒了不少。他本不是那等滥好心的人,今日对温修昀说这些,是因他与温修昀同是无父无母之人,且温修昀比他还更无所依靠——他还有伯父伯娘妹妹和家财——分明是十五岁就能中一等禀生的少年才俊,却只能千里迢迢投奔堂姑母求个庇护前程,他看出温修昀一心想留在王家,心中没底,所以才两次劝慰。
但既然温修昀后悔与他说这些,他也不会热脸贴上冷屁·股,一切等伯父伯娘同意再说——
才想再把椅子挪回去,王仁却听见温修昀低声道:“……不管能不能留在这里,我必不忘了仁兄弟今日安慰之情。”
王仁挪椅子的动作停了。
他觉得面上隐隐有些发烫——一定是喝酒喝的——清清嗓子,把酒壶拿过来,给自己和温修昀一人斟满一杯:“不过两句话而已,昀表哥不用放在心上。”
温修昀看着面前烧酒心里犯难。不知是从什么候起,他就怕他在意识不清间人暗算,也怕饮酒伤身耽误读书,所以除非必要,他几乎是滴酒不沾。
酒量么自然也……
但温修昀最后还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管他呢!这里是王家,是直隶总督府,不是温家!院试结束许久了,下一科乡试还有三年,他就喝几杯能怎地!
五杯过后,温修昀酒力不支,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昀表哥?再来!……昀表哥?”王仁慌忙把酒杯放下,“还愣着作甚!快和我把昀表哥送回去!”
屏风里面温瑛等听见动静也匆匆出来,看见温修昀醉成烂泥,温瑛微怒道:“仁儿,嘱咐你不许灌你表哥酒,你记到哪儿去了?这有一年多没回来,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王仁忙着喊冤:“伯娘!我和昀表哥一共吃了一壶酒没到,还有一多半儿是我吃的,昀表哥加起来也就喝了六七杯。若知道昀表哥酒量这么差,我肯定不敢和他吃酒啊!”
温瑛瞥一眼桌上那小酒杯,消了气,问:“仁儿,你吃得怎么样了?若吃好了,你昀表哥我就交给你了。他的院子就在你院子东边。别忘了给他灌些醒酒汤,自己也喝一碗。”
王仁忙道:“我差不多了,这就送昀表哥回去。”
看王仁领小厮们抬着温修昀走远,温瑛也没了吃饭的心思,问得杜云华几个也饱了,便命收拾了这里,剩下的菜诸人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