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侧妃今年年已二十有五,她在北静王府将近十年,自然染上些贵气,这么打扮下来,倒真有些端庄大方的意思了。
在穿衣镜前看了半日,虽还不甚满意,但时辰快到了,徐侧妃也只得就这样过去了。
她到王府正殿偏门前下轿,看到她这身打扮的嬷嬷丫头们皆有些不敢信。
徐侧妃这是转性了?平素不是穿桃红就是银红,要么是浅碧浅蓝,打扮得或是妩媚或是风流,今日怎么倒端方起来?
立时有人去报给北静王妃信重的嬷嬷,嬷嬷听了,心道这徐侧妃不知今日又要弄什么鬼,立刻在北静王妃耳边说了。
北静王妃听完,略想一瞬就明白了,不禁轻笑一声。
“她倒是机灵。”北静王妃点头笑道。
嬷嬷忙问:“王妃是明白了?”
北静王妃笑让嬷嬷凑过来,在她耳边道:“自圣上圣旨给溶儿赐了婚,她不是一直想插手溶儿婚事?既毁不了这桩婚,去年她趁我身子不好,还向王爷自请帮我办婚事。我没让她得手,她憋屈了这几个月,果然又想出新招儿了。”
“她平素打扮是为了讨王爷喜欢,论端方府里已有了我,我是正妃,她自然要和我不同。但今日她是自知溶儿大事已定,无可更改,只要贾王几家不倒,溶儿的世子之位就是稳的。她还没孩子,暂得不着世子之位,可眼看我是活不了两年了,趁现在给王爷留下端庄贤淑的印象,往后王爷若要再立王妃,想到她陪伴多年的情分,和她日渐稳重的性情,若她娘家叔叔再得升迁,王妃之位说不准就是她的了。”北静王妃面上一点儿不见不快之色。
但嬷嬷听了,却心中怒气翻涌,低声骂道:“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她在王府这些年,王妃半点儿不曾亏待她。如今王妃还好好儿的活着呢,她就想到……”
这时,外头有太监报北静王来了。
北静王妃止住嬷嬷的话,笑说一句:“这有什么值当生气的?”便被扶着去迎北静王。
见王妃迎出来,北静王赶紧上前几步把她扶住,道:“王妃身子不好,就别多礼了。”
北静王妃笑道:“今日是溶儿的大日子,就这一日。”
北静王无奈叹了一声,北静王妃柔声道:“今儿是好日子,王爷可不许叹气。”
她体虚气短,更兼穿着礼服沉重,说一句话中间就要喘一句。
看北静王妃这样,北静王又想叹气。偏北静王妃这么说了,他只得笑着答应,先扶北静王妃坐在上首,才自己在旁边坐了。
这时徐侧妃才领北静王另两位庶妃进来。
徐侧妃走在最前,北静王一眼瞧出她和平日不同。
他正想着,听见旁边北静王妃笑道:“徐氏入府多年,也变得稳重了。”
她旁边嬷嬷又急又纳闷:娘娘都知道徐侧妃想的什么,怎么还当着王爷的面儿夸?
北静王虽格外宠爱徐侧妃,但此时是在嫡妻面前,还是嫡子的大日子,他也只说了一句:“今日是溶儿的好日子,她这样是应该的。若她还和平日一样才不好。”
徐侧妃在下首行礼,听见北静王妃和北静王的话,心下一沉,忽觉不妙。
北静王妃接话,笑道:“王爷别对她们太苛责了,徐氏是年轻,但又不是不知礼。溶儿成了婚,再有一二年,咱们王府也要有孙辈了,徐氏是王爷侧妃,也算溶儿和世子妃的长辈。她应是知道这个道理,今日才如此的。”
她对北静王说完这些,忙说:“你们快起来罢,我只顾着和王爷说话,疏忽你们了。”
北静王看向徐侧妃。
感受到北静王的视线,徐侧妃忍着气,咬牙忙道:“给王爷王妃行礼是妾身们的本分,万万当不得王妃如此。”
北静王满意点头,道:“你们坐罢。”
他又和北静王妃说:“什么长辈?溶儿是你我的嫡子,贾氏是圣旨赐婚的世子妃,这府里只有你我二人才是他们的长辈,你也别太抬高她们了。”
如今世子妃娘舅定安伯王子腾越发得圣上信重,北静王府是比定安伯府身份高不少,但也不能传出去让世子妃认一个侧妃做长辈的话,让定安伯府知道了,两家难免生出嫌隙。
况且如今太子和诸位王爷皇子之间情势愈发微妙,这话被人知道,说侧妃也可做嫡子的长辈,不是把皇后娘娘和太子给得罪了?
徐侧妃才坐在椅子上,就听得北静王这么一句,心神恍惚险些没拿稳茶杯,幸好她身边跟着的丫头觉出她不对,帮她稳住了。
北静王妃余光瞥见徐侧妃表情,心中嗤笑。
你既想借溶儿的好日子显出你“端庄稳重”,我就帮你一把如何!
北静王妃旁边嬷嬷这才品出来王妃的意思,不免心内大赞王妃智谋。
只是可惜……
嬷嬷看着北静王妃瘦削的肩膀,心下发酸。
若王妃身子康健,何需这么步步小心筹谋?其实王妃这病,也并非没有这些年操心过甚的原因。
人已到齐,自然有人往外去请世子世子妃进来。
世子面如美玉,目似明星,世子妃国色典雅,仪态端方。
徐侧妃狠狠闭上眼睛。
北静王妃喝了贾元春敬的茶,还没放下,身边嬷嬷已把她备好的礼捧过去。
听北静王说完几句训导的话,北静王妃又拉着贾元春的手,笑道:“可算把你给盼来了。该说的王爷都说了,我只和你说一句,我身上不好,你既来了,这府里的事我可要交给你管。你别觉得我为难你新媳妇就好。”
贾元春忙恭敬道:“母妃愿意把府中家事交给妾身,是信重妾身,妾身惶恐,愿替母妃分忧,只求母妃不弃嫌妾身年轻见识浅薄。还望母妃多多指点。”
北静王妃满意点头,笑道:“你别太担心了,说是王府,其实管起来和各家是差不多的。你得荣国公夫人教养大,我知道你的本事。等你三日回门后,就每日来我这里,我先教你一段日子,等你都熟了就好了。”
贾元春再恭敬行礼,后退几步,和水溶站在一起。
北静王妃转向北静王,笑问:“从前因我身上不好,所以让徐侧妃帮忙管了几桩事,如今世子妃来了,也不用再劳动她了。世子妃才来,把府里所有的事熟悉了也好。”
北静王道:“很是。”
“徐氏,你明日把账册钥匙都送到王妃这里。”他命。
不过几个呼吸间,徐侧妃心里不知想了多少应对的话,什么王妃身子不好,世子妃年轻,愿意为王妃分忧不怕劳累等。
但她最后起身行礼,说的却是:“世子妃是王府未来的主母,妾身不敢耽误世子妃掌家,今日下午便将一切账册钥匙都送来。”
若换了平日,她耽误两日撒撒娇儿无妨,说不定王爷还能答应让她接着管这几桩事儿!
偏今日不知为什么,王爷似对她颇为不满。她在这府里立身全靠王爷的宠爱,不能逆着王爷的心思行事。
世子妃到底年轻,她先放得一时,慢慢图谋也好!这府里她也有几个人,再有半年世子两位侧妃都入了府,那才是热闹的时候!
北静王道:“你能这样知礼,很好。”
北静王妃已品出徐侧妃话里挑拨之意,她略眨眨眼,眼中就泛出泪花,低垂了头,对北静王笑叹道:“徐侧妃说得是,我也就这两年了,王爷,往后溶儿和世子妃就……”
“王妃!”见北静王妃如此,北静王心中十分不忍,不禁低声劝道,“今日是溶儿的好日子,咱们不说这些。王妃还没看到孙子,怎么舍得走?”
徐侧妃心知她又弄巧成拙了!本想挑得王爷对世子不满,怎么……
北静王妃忙拭泪,笑道:“是我一时没忍住,王爷莫怪。”
她对徐侧妃道:“你坐罢,别站着了。”又对水溶贾元春说:“你们去见过徐侧妃。”
北静王妃和徐侧妃之前的刀光剑影,贾元春听在耳中,明白了八·九分,她也一直在用余光看水溶的神情。
不管徐侧妃刺出什么,北静王是什么反应,北静王妃又怎么应对,水溶的表情都不曾变过半分。
北静王妃让他和贾元春对徐侧妃见礼,水溶也笑容不改,对徐侧妃行了完全挑不出错儿的一礼。
水溶都如此,贾元春更比他还认真些,恭谨谢过徐侧妃的见面礼。
见此,北静王妃越发对贾元春满意了。
溶儿的媳妇就该这样,不管心底怎么想,面上都不能叫人看出半分不对。
除了徐侧妃外,北静王有品级的姬妾还有两位七品庶妃,水溶和贾元春也都见了礼,外头已经是天光大明。
北静王妃笑道:“我着实入不得宫了,只好请王爷和孩子们入宫,我在府里等你们回来。”
北静王道:“王妃只管安心在府里罢,快扶王妃回去歇着。”
王妃不入宫,那在后宫的应就只有她自己了。
贾元春双手在袖下交握,心中有些忐忑。
祖母和她说,北静王府和贾王几家都是不站在太子与诸皇子身边的。
宫中娘娘们会对她拉拢,也许会有几句为难,但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
她毕竟是北静王世子妃。
但舅母那日却暗示她,王家……其实是想支持四皇子的。
如果她被为难得过了,文妃娘娘替她解围,她别太诧异,也别太自然,要注意别露出痕迹。
这事她先不要告诉北静王府的任何人,连一个字都不许透露。
连祖母……都不许透露。
那时她惊得久久未曾回神,缓过来后问舅母的第一句话是:“那瑚大哥是否知晓?”
舅母笑而不语。
她知道舅母的意思。
瑚大哥只比她大两岁而已。
贾元春抿起笑,垂下眼帘,跟在水溶身边,往殿外行去。
三月二十八送贾元春出阁后,王宜和就数着日子盼三朝回门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