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迟月摇仍抱膝蹲在书桌底下,浑浑噩噩不知几时。听得房门口动静,抬眼去看,正撞见那坏丫鬟虚扶着爷跨过门槛子。心底又急又委屈,一下儿站起来,忽觉眼黑腿麻,直往前扑倒。天旋地转之间,腰被捞了一把,继而打横抱起,双儿便伏在爷胸口了。
迟月摇呆呆仰脸看爷,小嘴一撅,泪珠子便啪嗒啪嗒掉下来,止也止不住,鸦睫沾得湿漉漉的。他哽咽着急急解释:“不是,不是我摔的爷,瓶不是我摔的……”
一旁丫鬟见势不好,即刻便跪倒,帕子捂脸呜呜地哭,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迟月摇泪眼朦胧的,一歪头看见气急了,小手在半空扑腾要打:“她还哭!她还哭!她坏!”丫鬟呜得更大声,屋内一片鸡飞狗跳。
季蕴眉尖一蹙,身侧婢子立即上前一步,冲那丫鬟喝道:“还不安静些!你哪里来的胆子,竟在主子屋里嚷起来了!”丫鬟噤了声,不敢再呜呜咽咽,跪在地上从帕子缝里偷摸着看。其余下人也静静垂首,不敢作声。
只见季蕴抱双儿在榻上坐下,头稍低着,一手环揽着双儿肩头,另一手手指捻青灰色汗巾子替他拭泪。
“眼怎肿得核桃似的,”季蕴面色不虞,声音倒还和缓,“哭了一下午么?”
迟月摇小声应了。
季蕴脸上愈发不好,吩咐下人去取冰来。又隔着锦裙轻捏了捏伶仃小腿,问:“也蹲了一下午?腿伤了不曾?”
迟月摇怯怯道:“刚起来的时候麻,这会子好多了。”
下人取了冰来,季蕴拿起一块,放在一方干净巾子上,单手细细裹了裹。那丫鬟见他面色难看,只当是冲迟月摇发火儿,娇声泣涕道:“爷回京了这些月,丫鬟小厮们都晓得爷是最最公正不过的。先前兰裁偷了东西,爷那般喜爱她,也是赶出去了的。如今奴自知遭了冤屈,想必爷一定会替奴做主。”
季蕴恍若未闻,只对迟月摇道:“闭眼。”后者乖乖做了,季蕴便将包好的帕子置在一双哭肿了的眼上,拿手轻捂着。方才慢悠悠抬起头来,轻嗤一声。
“公正?”他一字一字的,声音拖长了发冷,“笑话。”
“京城里哪个不晓得,我这小将军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就连在圣上面前也无理荒唐。”季蕴微抬下巴,十成十作了个傲慢纨绔的模样。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向我求一个公正?”
那丫鬟吓得肝胆俱裂,不住地磕头,哀声道:“爷,奴真真是冤枉啊爷!爷放过奴吧,奴冤枉啊!”然而季蕴半天没有答话,于是不敢停下,额头在地上要磕出血来,声响震天。
季蕴怒意未消,低头忽见双儿手指紧攥着自个儿衣裳,料想他定是怕了,将他轻揽到胸口,做了个“止”的手势。丫鬟精疲力竭,跪在地上发抖。
“你既如此执着,”季蕴一手护着迟月摇的脑袋,一手轻拍他后背安抚,声音淡淡,好似方才吓得人磕一额血的不是他似的,又抛出一个希望,“我便给你一个公正。”
丫鬟一喜,料想季蕴是万万寻不出什么证据来的,双目放光地跪坐起来。
“你且指认,何处是你清扫的,何处是他。”季蕴吩咐。双儿听见,侧过身探出脸瞧。
丫鬟立即指了书桌旁一小片,又桌上一大片刚巧到花瓶的位置,说是迟月摇打扫的。房内其余皆是她清扫。
“你骗人!”双儿急道:“我分明没扫到那儿去!”
季蕴搂着受惊的小人儿,低声哄他,又让他自个儿说扫到哪儿。迟月摇伸手指了。
“荷叶,取三张白巾子来。”季蕴道。
荷叶取来了,季蕴便让她去擦书桌旁那小片并迟月摇指认书桌上他清扫的位置。擦毕,荷叶展开白巾子,仍是干干净净。又擦除争议处外,丫鬟指认的位置。展开巾子,已遭灰尘污了。
再拿最后一张白巾子,擦争议处。荷叶捧着巾子到季蕴跟前展开来看,上边正是黑灰斑驳!屋内下人佩服地小声惊呼起来。荷叶冷笑对丫鬟道:“真以为自个儿做那点事天衣无缝了?爷心里同明镜似的!”
季蕴已困乏了,不耐再说什么,只挥手道:“赶出府去。”
小厮还未来得及捉人,那丫鬟惨叫一声,扑到季蕴腿上,尖声道:“爷,奴是为了爷好啊!都是这小贱人迷了爷的眼,让爷荒废朝政,奴是为了爷,是为了将军府啊!”
季蕴并不停步,只问:“迟月摇今日如何?”那丫鬟于是贴身跟从,状似迟疑:“旁的都好,只是……他将去年二老爷的寿礼,一樽青白釉刻花梅瓶打破了。”话毕,偷偷瞟觑,不曾在季蕴面上读出甚么情绪来。因此心下忐忑,捏紧了手心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