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卫现身接走安德烈王子的时候,女示就知道这一切是粟锦在背后操纵。
她没想到的是,粟锦会马上现身。
——在插手她的私事,撬走她今夜的床伴之后,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现身,间接承认了他就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半点不担心她的愤怒。这是何等的猖狂自信?
粟锦是否猖狂自信,女示管不了也懒得管。但是,粟锦的手伸得太长,已经束缚了她的自由。
她看了粟锦一眼。
身负重伤佝偻着肩背的粟锦依然很漂亮,哪怕挂着憔悴病容,依然是全场最耀眼的男人。
他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曾经对安德烈王子容貌权势趋之若鹜的女人们,这会儿都用探究、好奇,再有八分疼惜的目光打量着粟锦。似乎女示不肯做出回应,她们马上就要冲上来替这位病中的美男子主持公道——比如,把美男子拐上自己的香车,带回家好好照顾一夜。
女示嗤笑了一声,形容冷淡,没有理会粟锦,却独自朝着夜店另一边的深巷走去。
粟锦和驾车同来的apple挥挥手,示意她先回去,马上就追着女示疾步上前。
“也不必这么上赶着舔吧?老大你伤还没好,不能小跑,哎,管不了。”apple撇撇嘴。
她承认老大的女朋友很漂亮,绝对是万年难遇的大美女,但是,再美的女人天天日也会腻啊。迟早都会腻味,何必一开始就跪舔?不至于这么地伏低做小吧?……真丢脸。
粟锦已经跟着女示走向了暗巷深处,过往只有零星的车辆,几乎没有别的行人。
“受伤了?”女示率先开口。
粟锦丝毫不觉得今晚的谈话会很轻松,他戒心十足地逢迎上笑脸:“嗯。出差途中出了点意外。伤得不重,过两天就能好了。我会做个快速复健,大概8号就能彻底恢复健康。”
他再次提到了8号,是在试探女示的反应。没有提到“约会”二字,则是担心激怒女示。
女示沉默地与他走了一段,突然开口:“你是觉得我脾气很好?”
“我和你只是偶然遇见,睡了一夜。我对你有过承诺吗?我是你的妻子或女朋友吗?我答应这段时间只和你生宝宝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就敢过问我的事?”
被兴师问罪是粟锦意向中的事,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挂着可怜巴巴一张脸,声音放得轻柔谦卑,用无比卑弱乞怜的口吻解释说:“我只是太着急了。安德烈王子出身尊贵,性情温和,若是阿汝喜欢上他,只怕以后也不会再理睬我……”
女示反问道:“那是你的问题,与我有何关系?”
“自来求偶各凭本事。他争不过我,是他棋差一招。阿汝不要生气。”粟锦小声嘀咕。
女示被他气笑了,转身看着他佝偻的身影,问道:“你如今是不讲道理要和我拉扯丛林法则么?求偶自然是各凭本事,你有本事争得过他,你也有本事争得过我?——不过是睡了一夜,我就成了你的禁脔,除你之外,旁的人都碰不得了?”
粟锦低头沉默许久,方才缓缓地说:“阿汝是想生孩子呢?还是欣赏世间男色?”
这句话让女示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粟锦的形态表情,猜测他的用意。
“若阿汝要遍赏世间繁华美景,我自然不敢拦。安德烈王子随后便为阿汝奉上。”粟锦说话时低垂着眼睑,半张脸都隐藏在暗巷街灯投映的阴影中,情绪晦涩反复、暧昧不清,“若阿汝只是为了生育后代、绵延神裔……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能和阿汝孕育下一代。”
“你知道我是谁。”女示却始终认不出眼前这人的身份。
她知道粟锦也是第一纪的人,但是,从第一纪活到第二纪的人不在少数。女示是神,不可能认识第一纪所有的“人”,她很肯定,她不认识粟锦。
喝破身份之后,粟锦不再隐藏什么,上前一步,在女示身前屈膝跪下:“示。”
示是尊称,也是神职。
在遥远的第一纪,女示就是地母与人类沟通的中介。
所有人类都亲切地尊称她为“示”,感谢她为大地上的人类传递来自地母的慈谕。她是地母的女儿,就是所有人类所恩仰的阿姊,大地上所有的母与子,都是她的姐妹弟兄。
遥远又清晰的一声“示”,让女示陷入了无尽的焦虑与恍惚。
“你有前一纪的记忆。”女示看着粟锦憔悴的脸,想起了地陷之日。
“那你知不知道,天父不准许诸天诸世界残存任何前一纪的记忆?”
“我知道。”粟锦仰起头,“原本我也忘了。示降临本世界之时,早已流逝的记忆突然复苏。记起来了,就再也无法忘怀。就像母曾教导我,水寒火炙,春荣秋实,谁也不能违背。”
女示很意外。
她对粟锦的态度瞬间变得温柔,捧着他的脸,认真地问:“母曾教导你?”
“我受母点化成人,以嘉禾丰饶四方,粟米供养六道。”粟锦解释了自己的来历,被女示捧住了脸却不敢与她对视,说话时掺杂了无数的愧疚与遗憾,“只是我植物成精,修行缓慢。地陷之日,母沉睡不起,我却无力争天……亲眼看见示自云端跌落。”
“那不是你的错。没有人能与天父对抗。”女示不住地安慰。
在女示的行事规则里,自己人和陌生人的待遇截然不同。
张鱼鱼是女示默认的“故人”,尽管女示还没确认她的身份,已经对张鱼鱼言(努)听(力)计(敷)从(衍)。粟锦就是板上钉钉的自己人,女示对他马上失去了冷意,伸手就要照顾。
“快,快起来。”
女示扶着粟锦起身,见他浑身上下缠着绷带,肺上还有旧患,将手在粟锦身上一拍。
触手的一瞬间,粟锦马上剧烈咳嗽,直接将肺里的残血都吐了出来。不说这两日新受的创伤,连积年旧患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