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替

“不行,我不同意!”

“哥哥……”

屠苏苏在玉兰花树下有些着急地拽苏不惑的袖子。

“谁给你出的这种馊主意,你知道主玉塔里头是什么么?”

屠苏苏讷讷道:“谢伯父说的。”

苏不惑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些语塞。

毕竟谢空明是他的长辈,他也不好当着屠苏苏的面怒斥对方,可心底早把谢空明翻来覆去骂了个遍:他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把他妹妹推出去冒险!

“谢伯父说崔夫人大概率也知道阴阳牌锁在了大阵阵眼里,可崔夫人没有千帆羽令,压根摸不到阴阳牌的边。但千帆在我身上,如今谢伯父身无法力又出不了芥子空间,小谢虽然有羽令可是腿脚不便,这事只有我能去做。”

“什么叫只能你去做?”苏不惑捏住屠苏苏的肩膀,声音压低,带了些克制的激动:“苏苏,你知不知道哥哥找了你多久,爹娘又是如何嘱托我一定要找到你,好好护着你。你如今为了一个谢琦就要这样去冒险,你让哥哥怎么想?”

可他这话说完,屠苏苏却是抬起眼来很认真地看他。

“哥哥,我不完全是为了小谢。”

少女清凌凌的眸子直视他,里头盛了水一样的月光。

“我不是冲动鲁莽地做了这个决定……”她又垂下眼睛,只是语气依旧郑重:“我知道哥哥为了我忧虑许多,小谢同样为了我做了很多决定,可我……”她说到这话音隐隐有了颤抖:“可我,可我也想做一些事啊……”

如果一直只有她被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围人去涉险筹谋,她实在是……

“而且千帆就在我身上,”少女一双盈盈泪眼再次望向苏不惑:“不管是幸还是不幸,它好巧不巧就在我身上,无论是出于目前的情况,还是长远来看,确实只有我能入主玉塔重新启动阴阳牌,这也是我的责任呐。难道父亲母亲不也是为了维护宗门正统而……”

苏不惑一见她掉眼泪,便有些慌张,然而嘴上却不曾放松:“明明谢琦已经在进行他的计划了,你——”

“哥哥,”他还没说完,却再次被屠苏苏打断。

“且不说小谢的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就算他成功了,难道就不需要把锁在大阵里的阴阳牌取出来吗?当年谢伯父怕阴阳牌被擅用才情急之中出此下策,可此间事了,总是要有人去的呀。而若是小谢没有成功……,哥哥,你近日为他不晓得打了多少掩护,若是他的计划败露,你又怎么跑的了?”

她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却是把苏不惑的嘴彻底堵上了。

屠苏苏轻轻眨眼,便有晶莹的泪珠滑落到腮边,她最后一句话已经极轻,仿若呢喃。

“……哥哥为我忧虑,焉知我不会担心哥哥呢?”

苏不惑顿时觉得整颗心都被揪紧了。

他忍不住,红着眼眶把屠苏苏抱进怀里。

半晌,两人都只是沉默地相拥。

血缘关系如此玄妙,家族倾覆,他们已经失去了父母的庇护,天大地大,茫茫众生,世间便只得面前这一人与自己血肉相连。

“那你什么时候去?”苏不惑最终松开她,屈着手指用指节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滴。

屠苏苏垂着脑袋,小声道:“……我还想见小谢一面……”

苏不惑的手立刻便换了方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拍的屠苏苏下意识一缩。

青年的声音还带了点鼻音,然而开口却是笑骂:“还说不是为了谢琦!我看你脑子里只有谢琦,净说些漂亮话哄你哥!”

屠苏苏可不管他嘴上怎么说,只是抱紧哥哥,又飞快道:“主玉塔里头是死不了人的,最多就是我永远出不来,若是……若是我出不来,哥哥就当我在塔里睡大觉好了。”

“呸呸呸——”苏不惑紧接着她的话怒道:“胡说什么?你定能出来,哥哥还要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嫁人,看着你白头发,”他说到这,话也变轻了,只是缓慢抚摸屠苏苏的头发,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承诺:“你一定能出来的……”

“这次你可不能偷懒了,进主玉塔之前的这段时间,哥会好好监督你训练的。”

谢琦每日都在做差不多的事情。

早晨起来,喝崔夫人为他准备的汤药,然后开始写经卷,午时,会有下仆来送餐点,下午则是静修,不过他通常也拿来写东西,哪怕是誊写佛经,因为手上如果不做事,他的脑子就会胡乱想其他东西。

晚上更难熬一些,他要和崔夫人共进晚餐,然后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上床的时间不会很早,因为他一般要写到极度疲惫,几乎眼皮打架时,才能在床上睡着。

自从参观结束,他真正住进开阳宗之后,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不过就像在魇兽梦境里一样,他不太在乎单纯意义上的时间更替。

于现在的他,计时另有标准。

崔夫人准备的汤药里有别的东西,这个他心知肚明。

可笑的是,他的母亲大概猜不到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依旧在和他上演义母义子之间的母慈子孝。

“怎么?近日学傻了?”

谢琦回神,又夹了一筷子竹笋入口,这才抬眼看崔夫人。

整个开阳宗,几乎都是她在把控。开阳宗的宗主不过是一个空有皮囊的傀儡,是崔夫人一手培养,也是受了崔家宗族内部的辖制,但只等有朝一日她找到千帆羽令重掌阴阳牌,便会一脚踢开,彻底自己做主。

崔夫人不是为了整个崔家才想掌权,谢琦隐约有这样的推测,她对于成为掌门人几乎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又因为常年笑脸相迎维持温和的表象违背本性,只怕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晦暗比他原本想象中要多得多。

自然已经不能再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推断她的言行。

“没有,”他低声道:“只是觉得经纶方面依旧有欠缺,这几日看书便勤了些。”

崔夫人在他对面点点头,又笑着慢悠悠道:“你也不要太着急,我说过,你沉疴顽固,现阶段还是以调理为重,切不可胡乱修行,乱了以后的根基。”

这便是在安抚他不要心急修行,毕竟得多留些时间让她准备的药力生效,好彻底剥除千帆羽令进行转移。

然而崔夫人还在说:“宗门里那些流言蜚语,你不听也罢,他们说什么要替你拔除千帆羽令转入宗门内部保存,都是情急之下的关心之举,有我在,自然会帮你挡住。”

这是在故意向他施压,示意他除了她别无依靠,宗门内部的人都只想着他身上的宝贝,甚至怀疑这宝贝的来源以至迁怒于他。

谢琦垂着眼睛神色平淡,轻轻点头。

他既不会太过冷淡显得想要和她对着来,也不会表现的十足害怕过于谄媚。

这样刚好卡在中间,能让她既不至于对他痛下死手,也不至于当真随意拿捏他。

当然,这也是最符合他“谢琦”性格的事情,她来找他之前不可能不去学馆了解他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面对几乎是天上掉馅饼的“义母”,会有这样的脾气,才是最符合“谢琦”的自然而然。

他又吃了点炒山药片。

开阳宗的菜色都十分清淡,从不见辣油,连稍重口些的都没有。

“还有一件事,”不过崔夫人今日倒像是谈兴很高,连说这么多之后依旧没有住口。“你还记得你的同窗吗?上次参观快结束的时候,在玉屏风后头打瞌睡的小姑娘。”

那一瞬间,谢琦的心跳仿佛停住了一般。

然而他用了最大的克制保持面上神色不动,仅仅是手上微微停顿彷如思考,下一刻便继续夹了一筷子山药,淡淡问:“怎么?”

崔夫人像是一直仔细盯着他。

“没什么,”她笑了笑后又道:“只是苏先生托我来问你,小姑娘这次小测终于有进步,想要亲自来谢谢你之前替她补习,但你现在住在开阳宗不大方便,就问到我这里来了。”

“……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她说要送你礼物,你愿意吗?”

原来,已经要到他的生辰了。

谢琦缓慢眨了眨眼睛,已经快到冬天,距离参观日,应是过去一个多月了。

原来,他们已经分开一个多月了。

“没什么愿不愿意的,”他淡淡道:“全凭母亲做主。”

崔夫人似乎又笑了一下,抬手给他夹了一筷子他没动过的青菜,温和道:“别挑食。”

“……谢琦就是脾气太硬了,人家小姑娘这样巴巴地来找他,明显就是喜欢他嘛……”

谢琦顺从地吃了口青菜,又咽了些米饭,他没有回崔夫人看似自言自语的絮叨。

他的心在飘,像是飞进了一团柔软的云,又像是被悬吊在万里高空随风摆荡,不知何时才能落到实处。

“……算了,毕竟是苏先生看重的学生,还是给苏先生一个面子好了。”对面的女人依旧在讲话,“不过你这段日子每天闷在屋里写经卷,我看着都觉得憋得慌,正好让她来给你解解闷,便算是生辰日要好好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