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苏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晕。
她本来是打算找个借口不要来的,但盖不住娘一直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怕露馅被瞧出端倪,便还是答应今日要跟着迎客。
其实她还有点懵。
昨日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心里坠着听见的事情,只觉得半夜醒了不晓得多少次,仿佛有什么沉沉的思绪搅得不安宁,醒过来只胡乱扫了几眼昏昏的帐顶,又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睡过去。
此前,她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娘还曾同小眉打趣,说她就是那种夜里打雷都醒不过来的睡神,所谓万事不挂心,才能睡得又深又沉。
只是她昨晚终于有了挂心的事情。
“你不要着急,待会就是打个照面见个礼,人家来一趟不容易,你若实在不想待在厅里,我一会寻个由头让你自去玩。”
娘亲还稍稍弯腰贴着她说悄悄话,大概是看出她面色不好,以为她是不耐烦跟着过来迎客。
屠苏苏古怪地心慌,只潦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娘亲大概是被她愣头愣脑的样子逗笑了,似乎弯了弯唇角,又转过去给别的侍女吩咐了什么。
她心口一跳,却是趁着娘和别人说话才敢抬头看娘亲。
娘亲还是很好看,她打小就觉得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弯弯的柳叶眉,面皮白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小巧的鼻子嘴巴,精致得不过分,总带着柔柔的味道。
就算社交圈稀少如她,见到蜀中其他闺秀时,也不免听她们唠叨自家娘亲如何严苛,且总要她们学着学那,又说是为她们好。
她隐约觉得,旁人家的娘亲似乎和自家娘亲有些不一样。
她的娘亲待她不严苛,甚至会像手帕交那样自然地同她贴着耳朵说悄悄话,会抱怨爹的毛病,说弟弟的古板脸色极有可能承袭自爹,半点没得了她的好,又说还是苏苏最好,苏苏最可爱之类让人脸红的话。
往常,她是自豪的,她觉得这是她的娘亲与众不同,她自然喜欢这样温温柔柔的娘亲,可她有一次多少带了点骄傲地告诉旁的姑娘这事时,她们的表情十分异彩纷呈。
“苏苏,你真是你娘亲生的吗?”
“娘亲待女儿苛刻,可不是害她,往后女儿去了夫家,婆母只会更严苛……”
“……是啊是啊,便是像我娘非要我好好学习女红,说如今她待我宽容了,将来受苦的只会是我自己……”
……诸如此类的讨论。
屠苏苏一开始自然不当回事。
事实上她自己也与众不同,在大家都学习琴棋书画和女红的时候,她只对家里演武场上的东西感兴趣,还喜欢上山掏鸟蛋,捉鱼,捞小虾。那么她的娘亲和旁人不同,大概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如果昨晚听见的事情是真的……
会是因为这个吗?曾经人家随口说的话一语成谶,她真不是娘亲亲生的?
正当她还在混想的时候,面前光线一暗,她已经跟着娘亲到了厅前。
今日娘亲大清早就来她房里,要小眉给她换身正式些的衣裳。她的衣服好多都是红的,因为娘亲说红色很衬她,总爱给她置备红裙,虽然屠苏苏总觉得是娘亲自己很喜欢摸她的红裙子,每次她这么穿,娘都显得很开心,格外爱捏捏她亲亲她。
是以她现在穿着件平日极少穿的挂细金纱线马面裙,回过神进入厅堂时才觉得哪哪都不得劲,抬脚都僵硬。
她穿不惯这么麻烦的衣服。
屋里有人站起身来,又是一大串相互问候的寒暄,屠苏苏有经验,这寒暄看着简单,其实费时间的很,只消得等母亲牵她袖子,她再跟着见礼就好,所以她当下还在心大地低头摆弄那乱了的金纱褶子。
等她拨弄了两刻,才慢慢抬眼睛。
只是稍稍掀起眼帘,便看见她对面的一双鹿皮皂靴,顺着淡青色的袍角往上,是少年人特有的修长挺拔,对方面容白皙,背着手垂着眼同样站在一位陌生夫人身后。可哪怕他并没有看她,她也能猜到那定是一双很美的眼睛。
他光是站在那就像一副画似的。
大概是她视线太直白,对方终于若有所觉地微微抬眸扫了她一眼。
屠苏苏的脑子稍稍空了一瞬,不过很快她就被娘亲扯着袖子开始见礼。
原来这是谢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