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最近一反常态,对她照顾有佳,温柔地仿佛变了一个人。
周窈隐隐有感觉到问题出在哪。
她来到净莲院,把食盒放下。
以往,她早上须得打扫庭院,等诵经完毕的静凡大师出门来诵经。
最近几日,都是大师禅房门大开,站在门口迎接她,周窈受宠若惊。
如今已到晚上,秋风飒飒,大师的房门却敞着。
他时不时看向门外,登时便捕捉到周窈的身影。
月明星稀,风吹动香樟树叶,沙沙作响,洒下重重叠影。周窈刚踏入净莲院,那人便放下书,踩着奶油样的月光殷切切迎出来。
清华无双。
周窈恍惚了一阵:“大师,外头凉。”
静凡大师笑道:“无妨,中秋,便要在院子里团圆赏月才是。”
周窈朝他粲然一笑,不自在地抠抠脸,把食盒放在石桌上。
二人对坐,周窈打开月饼盒:“大师,生辰快乐,中秋快乐。”
月饼盒内的月饼均有不同图案,用桂花粉做的就是桂花图,用桃花粉做的就是桃花图,此外还有新菊、荷花等,花粉均由周窈在特定的时期便采摘研磨保存下来,此时用上正好。
月饼图案细致入微,也可见制作者的巧思。
晚上吃太多甜食对胃不好,为了让静凡大师每一块都能尝到,周窈将月饼切成六小块,特意带来一根小叉子。
大师用小叉子插一块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花香四溢。
周窈紧张得端上漆盒:“大师,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也是大师送我的莲子数珠的回礼,感谢大师这些时日对我的教诲。”
静凡大师双眸微动。
碎碎的月光透过芜杂的枯叶斑驳地落下来,照亮他清透的眼眸。
流影飞溅,那串紫水玉的数珠散发出夺目的光,若夏夜中的星星,又若一场雨后,架子上圆润的葡萄。
手指甫一触碰上去,冰凉凉的触感漫漶开来。
水玉圆润,握在手里,质感空灵。
“此乃临海深渊所产的水玉。”静凡大师很识货,扬唇道,“一颗万金难求。”
“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周窈微微一笑,“只求大师喜欢就好。”
似乎预感到什么,静凡大师只微笑了一瞬,便敛去笑意。
他捻住数珠来回转了两圈,刚启唇,门外传来薛婧的声音。
“小姐,我有要事禀报。”
周窈提着心,本来还想说的,被打断后特别无奈。
“进来说吧。”
薛婧朝二人行礼,显然感受到二人责怪的目光,硬头皮弯腰道:“这几日我跟踪监视孔群青,发现他经常沐浴,一天最少两次。”
老是洗澡?
周窈回忆了一下:“嗯,我也有发现最近孔群青确实经常换衣服……花样还挺多。”
静凡大师突然插话:“贫僧也有许多法器与袈裟,若施主想看,贫僧每日也可换着穿。”
啊?
周窈脑子里登时响起一个游戏,可能要改名叫奇迹和尚。
周窈赶紧喝口茶压压惊:“大师喜欢穿什么就穿,我都觉得好看。”
静凡大师眉眼润泽,笑意盈盈望着周窈。
薛婧:我走?
她觉得自己迸发出柠檬的酸气。
周窈赶紧别过头:“继续说。”
“啊,嗯。”她抹把汗继续道,“我派了一个男子在角落盯梢,发现孔群青其实是故意洗澡,调开我的视线,实则是在澡桶里写信,与某香客接头传书。”
“所以,那日刺杀的消息确实是他放出来的。”
“是,我今日一早,已收集证据,将人拿下。”
“带过来。”
薛婧去拿人,拿了半天。
周窈和静凡大师对坐无言。
她手指不停地扣袖子,对上大师审视的眼神,最终还是败下风来:“大师,明天我就出发回临渊。”
“何必如此急?施主在不在临渊都一样。”
大师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像一根箭射中周窈,她苦笑地求饶:“大师别说了,我回去以后,一定整顿朝堂。”
静凡大师敛目不再看她,再没心思吃月饼。
他握起水玉数珠,淡淡道:“中秋团圆,第二天却要别离。”
哎呀,大师说这话就太伤感了。
周窈轻咬下唇,朝他嘻嘻哈哈:“大师若舍不得我,可以经常去临渊见我,我给大师令牌,让大师自由出入皇宫。”
静凡大师没有说话,但指腹用力泛白,捏得那水玉数珠咯咯作响。
他突然唤她:“周窈。”
通常老师喊你大名就是要骂你了。周窈吓得坐正,一声大气不敢出:“大师您说……”
头顶枯黄的树叶沙沙作响,时不时掉落一两片,荡荡悠悠小船似的漂流到桌上。
大师莞尔道:“归途平安。”
像心田流过涓涓细水,周窈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抓住裙子,半天说不上来话。
周窈艰难地吞下一块月饼,心头有无尽别离滋味。
毕业的感觉,还真是让人惆怅啊。
她朝静凡粲然一笑:“大师,我会念你的。”
月光柔柔的,静凡大师倏然站起来,倾身。
他微凉的指腹划过她的额前,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向下,揉捏她的耳垂:“真的会念我吗?”
周窈心里轰的一声,满鼻腔的檀香,张嘴说“啊?”,心头有一只小鹿胡乱撞来撞去。
静凡大师苦笑一下,心道她后宫那么多男人,怎么会念着他。
他从容坐下来:“方才施主耳边有落叶,贫僧帮施主弹去罢了。”
薛婧这时才把孔群青“压”过来。
她不敢碰孔群青一丝一毫,就轻轻地虚虚地压着他,脸红得像关公。
周窈赶紧笑薛婧缓解气氛:“薛婧,你干嘛?铁血柔情啊?”
薛婧肉眼可见的紧张:“不是,臣没有。”
孔群青也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聪明如他,早料到周窈身份不凡,但没想到……
好在他给自己留了退路。
他当即磕头:“草民……参见陛下。”
周窈没让他起来:“早前你以朕为跳板离开孔家,如今,你故意给错朕值夜的信息向朕示好,你这是又要离开谁?”
如果周窈再邪恶论一点,也许洗澡是他的又一步棋,为了找一个可以终身托付的女人,顺便暴露自己,目标是薛婧。
洗澡写信,也太抓马了,他特意暴露,也许就是为了让周窈逼问他,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和盘托出。
周窈给他这个台阶:把你知道的都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