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道:“历来倒台的皇帝,鲜有活命,或许有,也都郁郁而终。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伽罗在此承诺,绝不动独孤家人。”
独孤信点头称谢,又长叹一声:“哎,我独孤家也罢,宇文家也罢,人生短短数十载,不过过眼云烟,功过是非,于后人而言,不过是短短几句评说,难以身临其境,我如今操这些心,也是不够洒脱的缘故。我去了,伽罗你不必为难。”说罢化为一缕青烟,飘散而去。
“父亲,父亲……”伽罗从梦里惊醒。
普六茹守在床前,一脸急切地看向她:“伽罗,你没事了?未儿,快传府医。”
未儿见她醒了,开心得叫起来,不等吩咐早已飞跑出去。
伽罗自己摸着脉搏,虽有些弱,却也没有大碍。
普六茹适才还一片担忧的脸上,顿时喜出望外:“可急煞为夫了!你别起来,等府医瞧过了再说。”
伽罗想起适才那个梦,心里有些不安:“派个妥帖之人,去父亲的宅子瞧瞧,我害怕……”
普六茹鲜见她如此惶恐,紧握她的手:“别怕,一切有我呢!”遂命人火速赶往独孤信的住处。
半路上将军府的人恰巧碰见了独孤信的随从,果然,独孤信在一个时辰前过身了,两人一同回到将军府复命。
这边府医正在给伽罗搭脉,伽罗听闻此事,一度哽咽到不能说话。
府医急忙叩罪:“夫人不必伤怀,您的身体没有大碍了,只是胎气不稳,我给夫人开些安胎的药,按时服用可保无虞。”
普六茹叹息:“岳丈大人定是怕你为难,不忍看你们姐妹反目成仇,故而辞世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动独孤家的人,但是,宇文邕,是时候和他算清楚了。”
伽罗想起奶奶梦里那些话,忙对他道:“将军不必急在一时!”
普六茹以为她是不忍伤害独孤家的人,宽慰道:“你放心,我定会善待独孤家的人,你也不忍心宇文邕人头落地吧?放心,我会留宇文邕一命……”
伽罗气恼他这个时候还在吃醋:“你怎能如此编排自己的妻子?宇文家族盘根错节,无论是朝廷还是军中,他们的力量还很庞大,不可轻敌,你虽得了些人心,但是你要知道,宗室的五王,个个手握实权,与突厥又有姻亲,若是一时半会儿不翻脸,彼此利用还是可能的。还有宇文邕的那些外戚,尉迟家的那几员大将,你当他们都是花架子?”
伽罗继续说道:“丰州的事已然暴露,宇文邕不敢动你,那就说明他还有顾虑。现在咱们和宇文邕此消彼长,正在博弈的档口,双方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轻举妄动,咱们也最好按兵不动,否则,谁胜谁负,很难说。所以眼下,最好不要率先挑起争端。”
“我忍了他很久了。”普六茹握紧的双拳,骨节凸起,额头上青筋暴跳。
“将军,你已有妻儿,已不是当初那个只顾着逞匹夫之勇的毛头小伙子了,须知,成大事者,忍常人之不能忍,受常人之不能受,我和宗儿,丽华还有我们未来的孩儿,都希望你平安无事。”
普六茹这才让人前往丰州送了那封信。
此后十年里,宇文邕为了稳住普六茹,不断给他加官进爵,以至于他的权力已经远远超出一个朝臣的正常范围了,普六茹在这十年里,韬光养晦,已足以和朝廷相抗衡,伽罗一再告诫他,为了她和孩儿们,凡是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宇文邕眼看朝政不稳,自己身体又每况愈下,不得不立长子宇文赟为太子,为了修好与普六茹的关系,又封年幼的丽华为太子妃。
普六茹原本是不答应的,无奈伽罗叹道,这大概是命数吧。
伽罗唯一想做的就是如何保护好她的亲人,使他们不被历史的洪流卷走,她并不醉心于权势,只想好好走完这荒诞的一生。
故而在生次子杨广之时,她和姐姐独孤皇后交换了孩子,皇后承诺,尽最大的努力善待孩子。伽罗也答应她,就算有朝一日,江山落入普六茹手中,她也定会想法让姐姐的孩儿当上太子。
皇后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
“姐姐,父亲自假死之后,为何不肯再踏进官场一步?为何临终前,为何不肯造墓立碑?他称离开朝堂那段日子过得最舒心,试想想,人生从来不只有功名利禄,还有很多别的风景。宇文家的天下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许多年后被别人篡了位,又何须愤愤不平?我和普六茹倘若有一天不得不走到这一步,而宇文家的孩儿又从我这里夺回去,我又何须怨叹?倘若天下仍在这个孩儿手里丢了,我们也就不必彼此怨怼。天下到底是谁的呢?终究是民心所向,是大势所趋,是天意所在,而不是你争我夺。”伽罗真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