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穷得很讲良心,算来算去觉得对方仍是亏了,于是热心肠地问:“闽州基业既已变卖,你回去要如何维持营生?辽无极的眼睛看不见了,往后开销还大着,总得寻个长久的出路。”
“啰嗦,”玉非柔从妆奁里拣出一支珠母簪,往鬓边比了比,“骑鲸帮纵横海上多年,积蓄还怕供不起一个瞎子么?”
话音落点,两人却都沉默了。
自来江湖浪涌,波澜开阖,多少强者搏浪击涛方得一立锥地,遑论一个武功尽废的瞎子了。玉非柔这些天守在辽无极的床榻前,将他在梦里的痛呼和呓语听得很清楚。风流好似冻霜覆雪,溶化了淌进沟渠,那只握笛的手而今只能掬起一捧脏水。
默了有顷,玉非柔将簪子揳入发髻,低鬟一笑:“都说由奢入俭难,可我从前都是一个人游来荡去,如今身边终于有了依傍,怎么能说落难呢,分明是天可怜见,赐了我这难得的福气。”
榻上的“福气”似有所感,梦里翻了个身,薄唇轻抿。
玉非柔眼眉倏弯,“往后他是好是孬,自有我担着。天大的苦头,我又不是没吃过。”
沧浪心弦轻动,指了指她腕间露出的一点红光,问道:“苦头,是指这个吗?”
玉非柔明白沧浪是想问那段关外的辰景,准确地说,是封璘切切实实受过,却不愿再费口舌回忆的苦难。她唇角笑容渐隐,睇住他,那眼神里早已没有当初的义愤,唯余惋惜。
“身为皇子,不在高殿之上受人景仰,却被打发到塞外自生自灭,想也知道皇帝对这个儿子得有多么厌恶。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胡商的营地。卫所不乐意负担皇子的吃穿用度,他便只好替那些异族商人做苦工挣命。我见到封璘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怎么笑了,可我知道他心是热的。”
说话间玉非柔褪下半截袖,将珠串晒在温煦的日头里:“他头一回见我,正撞上胡商打算把我卖到鹿棚。你知道鹿棚吗,在那里女人就像畜牲一样任人摆弄,我宁死不肯,被打得只剩半条命。封璘挑着恭桶经过,当下解了这串珠子替我赎身。后来我才知道,这珠串原是一对,是封璘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