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传教的和尚多如牛毛,少年当然听过,不屑道:“笑话,众生何来平等?今日你可随手拿出五十两救下两个素不相识的小孩,而我却不得不为了温饱对两个小孩下手,这就是众生平等?”
“自然,”面对少年的咄咄逼人,周砚不急不躁,“众生平等说的是众生平等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非地位家产的平等。中原有道美食,曰河豚。河豚极其鲜美,心脏却有剧毒,赏味之时需处理干净,否则非死不可。但谁也不能保证每一只河豚都绝对处理干净,因此吃河豚的人非冒着生命危险不可。至于其他的,就更简单了,大鱼会被更大的鱼吃,有权势的人也会被更有权势的人打压。国家间的斗争,以少胜多的例子并不在少数。再说大人管教小孩,只要小孩愿意付出代价,离家出走,离开父母的庇护,那就能不服从管教。”
少年的话一一被反驳,脸上怒气浮现,不肯轻易认输,强撑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就告诉我,人为什么不能恃强凌弱!”
“人当然可以恃强凌弱,说到底,这不过是个人的选择罢了,”周砚笑看着他,“可是为什么世人倡导不要恃强凌弱呢?今日你抢走这两个小孩的钱财,明日他人抢走你的钱财,后人他人的钱财又被其他人抢走……这样循环往复下去,所有人都不务正业,光顾着抢走比自己弱小的人的东西,村民不耕地,屠夫不杀猪,猎户不打猎,酒楼歇业,医馆歇业,官员不上朝,皇帝不处理政务……一切都乱套了,国家不复存在,人也自相残杀,届时,你还有机会安稳立于此处与在下争论人为何不可恃强凌弱吗?”
少年脸上愤愤不平,却又抓耳挠腮想不出反驳的话,支支吾吾半天。
周砚巍然不动,笑看着他。
片刻后,少年泄了气般扔开匕首,垂下脑袋,道:“你赢了,我跟你走。”
周砚与少年打赌,并非真缺少下人,不过是瞧他眉眼灵动,本性不坏,生了恻隐之心,不想他误入歧途。
少年未有大名,孤身一人长大,周砚给他取名周雪青,雪青乃积雪背光时显现的淡紫色。刚听到这个名字,少年一把抢过写着名字的宣纸,嘟囔着像个女孩,很是不满。背地里却照着字迹,偷摸写了好几十遍,直至写到与周砚的字迹有三分相似才停下。
他们在临月城停留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周砚的空闲时间几乎都被雪青霸占,他教他读书、写字。雪青看着吊儿郎当,没有把周砚的话放在心上,每每考校时,却能对答如流,举一反三。
这是周砚第一个学生,他让雪青唤他老师,雪青扭扭捏捏硬是不叫,周砚笑了笑:“罢了,来日方长。”
出城前往别国那日,原计划是将雪青放在驿站中,等他们回来再一起回汴京。可雪青拉着周砚的衣摆,红了眼:“说了要让我在你身边待上一年,现在就想抛下我是不是!?既如此,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管我死活!”
周砚无可奈何的看着他,替他擦干眼泪,周围的人见状,皆劝周砚带他走,不过一起生活月余,大家都喜欢上了这个伶牙俐齿、活泼聪明的少年。
众人再三劝说下,周砚心一软,终是同意带着雪青上路了。
后来数年,周砚再想起此时的决定,都后悔莫及!
就如传闻那样,一行四五十人,最后只有周砚一人活了下来。
他眼睁睁看着同僚好友、心腹手下死在乌戎人的弯刀下,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银光一闪,雪青的血溅在他脸上,还冒着热气。
原以为带他走是救他,没想到加速了他的死亡。
雪青躺在周砚怀里,努力张开嘴想说些什么,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周砚将耳朵凑近:“老……老……老师。”
周砚让他坚持住,他还没有带他去看过广阔山河,还没有将毕生所学教给他,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能就这么结束……
他以为将他带回了正轨,却没想到是害了他。
黄沙四起,鹰击长空。
怀中的尸体正在变凉,四处的横尸遍野,血腥弥漫。
周砚痛不欲生。
他不能原谅乌戎人,更不能原谅自己。
他怎么能放任自己喜欢上一个乌戎人呢?
自从那日去过茶那间后,周砚仿佛忘记了此事,对周老夫人的话充耳不闻视若无睹。乔若烟以为阿远离开自己就能上位,没想到周砚竟连样子也不愿意和她装了,完全当她是空气,比阿远在时还不如。
周全是伺候周砚最久的下人,他发现近来二爷的公务格外繁忙。二爷最近除了上朝,就恨不得待在书房中不出来。
“是了,”周砚赞同的点了点头,“少侠可听说过众生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