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聿牵了高马去河边,只留了一匹毛色雪白的瀚海马,周檀绕着它走,还要半远半近地去扯那一把马尾。
他握着一本子教人识马的话本,草草地翻,一条一条地照着打量,冠帽照样挂得散漫,端正的公子冠被他七折八折到看不出原貌。
白马筋骨长得好,皮肉也均衡得恰合适,不像南郡宫中养出的矮骡子样,也比平常的瀚海马色泽柔顺,飘在晚间像个雪乎乎的毛团。
周檀同毛团杠了三两日,倒也没什么收获,离了玉京视野的周郎像是皮下换了个人,满厢的书册被丢得到处都是,农桑正典的封皮下拆开铁定是封皮死活都不认得的内容。
他叼着枝草叶对着马念些惹人头痛的词句,纹着精贵青竹的锦衣下连袜都踩掉,昌州的府尹端着肚子一路疾走,硬是没能在满院人里找到他,直到饮马回来的平凉侯端手示意。
官员姓宋,三十六七,圆滚滚的和蔼相,送上的拜帖写得工工整整,颇有些宋家的清贵笔力。
周檀掀着眼去寻长靴,听到了来人的轻声问询:“昌州府的码头,离此处倒也不远,郎君若是有心游赏,不妨去江岸上看看。”
“玉川江上没甚花样。”他挑了眉,从栏杆上半躺不躺地下来:“宋大人还是官事为重,不必在使团里左右奔走。”
宋文敬在使团的注目下退出驿馆,还要在临走时抛来个怨妇般的眼神。
不解风情的人继续靠回马厩戏弄那匹马,连半丝眼神都没对应上。
炉上热着酒,酒味不重,赫连聿同他隔着些距离坐,翻着封信函,大萨满耳提面命了满三页纸,隔着纸面,似乎都听得见那人一把嗓门东奔西走地喊叫。
一道青影在她眼前攀着廊柱向屋顶翻,云一样沉进重重屋檐。
“玉川江上,生路无处不在,怎么不走?”她踢进根柴禾,在腾起的热气间仰头问。
“拖家带口连夜奔逃的事,不做也罢。”周檀枕在房顶,浴着四野的月色,胸怀半敞,看得见一线脖颈。
“周郎君”她开始学着南地口音叫他,闭上眼听全然是个南郡生长的半大少女,连娇俏的声气都学得像极:“你可有听说过北宸入命,盛极而衰。”
“帝王之尊,杀伐之气,听起来不似好事。”
“如何能是好事?那是剥皮抽筋的疼,要把人熬干了煎透了还不得痛快的折磨。我自是不肯信命数,但生路茫然,不如一试。周郎君若当真是这变数,也算是上天终究垂怜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