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也没什么。”周青柏笑了笑,语气轻松道:“爸不想让烦心事儿刮到你嘛。”
周建国一辈子活得又糙又硬,活像个实心棒槌,偏偏所有细心都长在了梁颖身上,从来不叫她为了家里这些烦心事儿操心。
上梁有样下梁学,时间久了,连带着周苍山和周青柏也习惯了不让亲妈操心,这次估计是周苍山也收不了场了,才不得不打电话找了“一家之主”。
“那也不该这样。”梁颖说着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周青柏的头,小声道:“宝贝儿,身上还疼不疼?”
梁颖跟泥腿子出身的周建国不一样,她出身书香世家,年轻时候又在国家剧团待了许多年,说话从来都温温柔柔的,脾性和气质都极其温婉,几乎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
周青柏脾气上来时在周建国面前还能梗着脖子顶嘴,但现在一看见梁颖就熄了火,有些不好意思地往被子里埋了埋,说了句没事儿了。
梁颖一辈子过得舒心又顺遂,至今骨子里还留着点小女孩一样的温柔,她闻言微微低下头,动作极轻地把被沿往下拉了拉。
“不用替他遮掩,我已经揍过他了。”梁颖哄孩子似地说道:“你嫂子也揍过你哥,给你出气了。”
周青柏一边觉得自己已经这么大了,还被母亲用这种语气哄着很不好意思,一边又控制不住地觉得高兴,忍不住扑哧一乐,从被沿处露出了两只晶亮的眼睛。
“我哥没打我。”周青柏实事求是地说:“他还拦着爸了。”
“谁让他动作慢的。”梁颖理直气壮地说:“再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能跟你动手。”
“而且先不说这个了。”梁颖笑了笑,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小托盘,递给周青柏:“你都一天没吃饭了,下午还发了低烧,先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儿吃药。”
托盘上放着几个精致的小点心,一看就是姜蔓的手艺。周青柏从床上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身上披着被子,手伸出去又收回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妈。”周青柏小声说:“我没胃口。”
“哎,就知道。”梁颖轻轻叹了口气,倒也没逼他,只是把托盘又放回了床头柜上:“那就等会儿再吃吧,你哥出去给你买小馄饨了。”
周青柏:“……”
周青柏小时候体质不算好,时常没来由地感冒发烧。偏偏他一生病就没胃口,唯一想吃的就是东安门外那家小馄饨,于是周苍山每次都会风雨无阻地去给他买,一买就买了好多年。
“……是吗?”周青柏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儿:“我以为哥生我的气了。”
说起这个话题,周青柏脸上的笑意淡去许多,他的脸上染上了几分落寞,在昏暗的床头灯下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
“他是担心你。”梁颖拉过周青柏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轻声说:“青柏,别怪你哥,也别怪你爸,他们俩是担心你。”
梁颖说着扯了扯嘴角,轻声说:“下午我来的时候,还看见你爸躲在厨房里偷偷抹眼泪。”
周青柏微微一愣。
“什么?”周青柏忍不住问。
不是他不相信梁颖,实在是周建国和这个行为看起来太不搭调了,他信奉男孩子流血流汗不流泪的“钢铁教育方针”,一辈子遇上再大的事儿也没低过头,周青柏活了三十年,从来没见他哭过。
“是真的。”梁颖眉眼温柔,她捏了捏周青柏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我去问他怎么了,他不说,只是突然问我,说是不是他的错。”
梁颖的声音又轻又软,在这个安静的夜里仿佛带着某种令人宁静的魔力。
“他问我,是不是因为你小的时候,他忙着工作,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所以才让你变得喜欢男人。”梁颖说:“我说不是,但他说网上就是这么说的。”
“……妈。”周青柏忍不住轻声打断她。
梁颖贴心地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再说。
周青柏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似乎觉得痛苦,但这种痛苦又不尖锐,仿佛糅合了委屈,愧疚还有许多他数不清也分辨不明的东西,这些东西乱七八糟揉成一团,最后形成一个复杂的集合体,沉甸甸地坠在他心里,坠得他想哭。
在这一刻之前,周青柏这辈子从来没想象过周建国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他心里,这个父亲一直是钢铁脊梁,冷硬得像一块永不动摇的磐石,仿佛刀斧劈砍上去都不会留下痕迹。
他没想到周建国有朝一日也会怀疑自己,会试图把他的“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