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柏不知道他搜了什么,但从那些无机质的语音播报中来看,他问的问题很杂乱,从“同性恋是不是一种病”、“这种情况能不能根治”到“性取向的形成”,再到“同性关系有没有法律保障”,乱七八糟一大堆,也不知道是他主动搜索的,还是各个问题自动跳转的。
百度上的答案杂乱又空洞,大多数驴唇不对马嘴,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于是周建国只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换着花样输入问题,试图从一堆沙砾里挑拣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但这对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来说有点难,以至于周建国的努力看起来颇为笨拙,甚至有些可笑。
这种“可笑”本不应该出现在周建国身上,在周青柏印象里,周建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天塌下来也有他的肩膀顶着。他这辈子从来没服过一次软,更没有这种手足无措、进退维谷的时候。
周青柏心里一酸,伸手握紧了门把手,下意识想要进去打断他,但临了动手前,又觉得胆怯。
因为他忽然发现,其实他印象里那个冷硬得如钢筋铁骨一般的父亲,其实也没有那么坚强。
他已经六十岁了,两鬓斑白,身形单薄,肩背只有在面对小辈儿时才会挺得笔直。他不会沟通,即不明白应该怎么跟儿子坐下来聊聊心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自己固有的观念,于是只能背着所有人,在深更半夜里躲进无人处偷偷研究,艰难地试图了解自己认知外的一切。
但他离现在飞速发展的时代太远了,远到不但理解不了孩子们的心思,甚至连上网查点资料都变得这么艰难。
手机里冷硬的女声播报还在响,周建国又换了个问题,开始查询“同性之间恋情骗局”之类的东西。
百度查出来的结果五花八门,听起来荒诞又离谱,周青柏觉得有点想笑,但又觉得想哭。
还不如揍我呢,周青柏想,这简直是钝刀子割肉,难受死了。
那些年轻人一听就嗤之以鼻的搜索结果在周建国这里仿佛都是天书真理,他听得太认真了,认真到根本没发现周青柏就在门口。
周青柏轻手轻脚地把门缝又推开了一点,看见他眉头紧锁,如临大敌地盯着手机屏幕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学习”。
“爸。”周青柏的声音很轻,但听起来又很柔软,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鼻音,仿佛一阵风拂过静夜,像是半声叹息:“裴佑不是骗子,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领他来给你见见。”
周建国原本正在仔细听着搜索结果,乍一听周青柏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把搜索引擎退出去,只可惜手一滑,不小心把手机掉在了脚下的地毯里。
柔软的地毯承接了大部分冲力,质量良好的手机毫发未损,依旧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2019年3月7日,某地警方破获一起‘同性恋交友’诈骗案件,受害者两百余人,涉案金额数十万 ”
周建国:“……”
这可真操蛋,周建国咬牙切齿地想。
深夜出来查资料,还被正在冷战的小儿子撞了个正着,周建国这张六十来年的老脸登时不知道该往哪放,他咬了咬牙,正气急败坏地准备捡起手机销毁证据,就听见周青柏忽然叫住了他。
“爸。”周青柏勾了勾唇角,忽然笑了,轻声说:“他有正经工作,不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人,大哥也见过,所以你不用担心。”
周建国愣了愣,反应了一瞬才明白周青柏在说什么。他冷哼一声,弯下腰捡起手机关闭语音播报,然后捞过手杖站起来,梗着脖子,冷声冷气地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同意,不管对方是谁,你都死了这条心。”
周青柏这次好像没被他的冷硬态度吓到,他挑了挑眉,故意说道:“那爸怕什么?你都不同意了,还怕我被人骗吗。”
周建国:“……”
周青柏一针见血,瞬间就戳到了周建国的痛处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非常矛盾,一方面,他绝对不能忍受周青柏从此以后跟个男人在一起,但另一方面,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周青柏会不会在这段关系里受到伤害。
周建国无法解释自己的这种矛盾,又受不了周青柏这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于是皱了皱眉,不满地说:“我就是随便查查,谁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谁管你上不上当,被骗了也是活该。”
周建国说着,像是生怕周青柏还嘴一样,急匆匆地拨开他,一边往自己的卧室走,一边粗声粗气地说:“再说了,这都几点了,你还不睡觉?天天熬夜,活该伤好得慢 赶紧回屋,别大半夜在外面乱晃。”
他转移话题的方式异常蹩脚,但周青柏却没有戳穿他,他侧身让开了路,望着周建国急匆匆下楼的背影,竟然无端端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周青柏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他忍不住抿了抿唇,露出了这几天第一个轻松的笑意。
“知道了。”周青柏轻声说:“晚安,爸。”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一颗葡萄蛙、人生至味是清欢、长风桥上看风景、shangxuan、海盐柚子、活在 里、小小小邓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