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应当看不见也感觉不到自己, 萧悦沄想。
他的意识有些混沌,完全不知自己是不是死后变成了鬼,又或者因何会灵魂出窍。
经过一番艰难思索,萧悦沄恍惚想起, 他应该正与弟弟洋哥儿在海船上乘风破浪才对,难不成自己已经葬身鱼腹了?
那么, 弟弟呢?
不知为何, 虽然不见洋哥儿的身影,但心底却下意识地知道弟弟应当无碍,因而萧悦沄并未觉得心慌难过。
灵魂形态的萧悦沄漫无目的地飘着,穿过繁华的商业街区, 鳞次栉比的平民坊区,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高门大户的住宅区,这里是大周朝高官勋贵之家的聚居处。
很快, 熟悉的牌匾印入眼帘——镇北侯府。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悦沄只觉那高挂的牌匾有些黯然失色,大门两边的石狮子都不复往日的威武, 显得蔫蔫的,行人路过此处时都纷纷加快了脚步,仿佛不愿与之扯上任何关系。
萧悦沄想了想,还是飘进了大门。
反正他现在只是一缕幽魂,进去看看侯府的现状也未尝不可。
当初,萧悦沄可是策划了许久才在几个忠仆的帮助掩护下,借去城郊法觉寺进香的机会,中途带着弟弟逃家出走的。
就在侯府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带着萧岳洋快马一路奔至海津口,那里停着一艘父亲生前准备好的海船,一直有心腹看护着。萧震早就对皇帝有了戒心,预感未来自己会有被卸磨杀驴的一天,他不愿妻儿受累,因而为家人准备好了这条退路。只要离开海津口,按照海图的指引行船一个月,自有他的老友在某个富饶的小岛上接应,那里犹如一座世外桃源。
没想到,皇帝比想象中还要狠。萧震和萧岳海命丧战场,孕中的郭氏悲痛欲绝之下难产而亡,镇北侯嫡长房一夕间只留下一个未嫁的娚儿和年幼的小儿子。
这条退路终究还是被萧悦沄用上了。
灵魂状态的萧悦沄来到侯府正房,此时家中的主人们正在用膳。只见雕栏画栋依旧,但昔日粉黛罗裳、仆妇满屋的大家族奢靡派头已经不复存在,无论主仆,其衣着和装饰都显得有些寒掺,摆设装饰的古董珍玩也撤换了不少,桌上的菜色更为简朴,远不及从前的山珍海味、品种繁多。
男女分桌,孩子们跟着母亲就坐,中间隔了一道屏风,。
萧悦沄惊讶地发现,继祖母、叔叔婶婶们都比记忆中老了许多,同辈的几个堂弟也已经蓄起了胡须,还多了几个新面孔的妇人和孩子,看起来像是堂弟们的妻子儿女。
看来萧家算是人丁兴旺,只不过似乎每个人都满面愁容。
几个孩子甚至为了争抢一道菜而哭闹起来,妯娌们不但没有阻止谦让,反而也暗潮汹涌打起了机锋,寸步不让,终于引得隔壁桌的男人们大发雷霆。
这些看得萧悦沄频频皱眉,这哪里还有一丝镇北侯府该有的家教气度?
一顿饭不欢而散。
月上梢头,镇北侯夫妇召集几个儿子在正房堂屋议事。
萧悦沄有幸欣赏到了一出更精彩的闹剧。
镇北侯夫人,也就是萧悦沄的继祖母林氏生了两个嫡子,此外,镇北侯还有一个庶子。这时,后者正一脸麻木地看着两个兄长为了一个花大钱疏通关系得来的官职争抢不休,推搡间甚至差点大打出手,被父母制止后,恼羞成怒的两个嫡亲的兄弟纷纷翻起了对方的旧账,恶语相向。
萧悦沄总算知道了今夕是何夕,也明白萧家为何落得这般田地。
从萧悦沄带着弟弟逃家起,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当年因为世子萧震天纵英才,战功赫赫,授威北大将军,统领三军,抗击戎族,镇北侯府如日中天。然而,萧震和天赋极佳的长子双双战死沙场,为了安抚军心,皇帝表面上十分善待两个萧震的遗孤,甚至授予了年幼的萧岳洋威远侯爵位。
萧氏一门双侯,风头无两。
然而,就在萧悦沄带着萧岳洋愤然出走后的几年内,萧家竟以意想不到的速度从云端坠落了。
尽管镇北侯府谎称萧岳洋兄弟是被一伙盗匪劫走,至今生死不知,但上至皇帝下至京城的高门都隐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民间流言的版本就更加精彩了,什么继祖母苛待继子遗孤,侯府三公子勾结盗匪迫害亲侄子谋夺爵位等等……虽然猜测有些大胆夸张,但不得不说,也非全然空穴来风。一时间,林氏和她几个儿子的名声跌到了谷底。
然而,因为孝道的关系,又没有直接证据,其他人也只能嘀咕几句,背地里为萧家兄弟鸣不平罢了。
两个忠臣之后的下落引来无数人的关注,却偏偏发动大量人手都遍寻不得,追查救人不利的五城兵马司吃了挂落,将士们发了狠,周边几省的匪盗顿时为之一清。最后,终于在某山间找到了面目全非的一大一小两具尸体,经过辨认,其衣着服饰确实是萧家两兄弟,就此结案。
这背后自然有皇帝的手笔,不仅借此彻底收回了萧家兵权,还让阵前将士将矛头怒意直指萧家内部,皇帝自然乐得推波助澜。至于未来萧家那两个出走的孩子如果真的回来,他也会以冒牌货论处,杀人灭口,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