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低声道:“我们未经允可,做了些事。”说着推了推杨越,示意他快点去敲门。
杨越与秦肃秦霜相处时日虽不长,却已看出二人都极忠心,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被罚跪。他把躲在一边的谷雨叫过来,让他去端早饭,自己上前叩门:“殿下,属下有事回禀。”
房中安静,隔了一会儿,才听见静王说道:“杨总管,进来吧。”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杨越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洛湮华的气还没消,脸色有些苍白,见他躬身施礼,问道:“什么事?”
杨越说:“前几天,殿下吩咐今年在园中湖里种上莲花,今早城郊卖花的人来了,送来三种莲秧,红莲、白莲和睡莲,不知殿下喜欢哪种?以属下所见,红莲热闹些,又有莲蓬和鲜藕,白莲也甚好,只是颜色稍嫌素淡。”此事不算多重要,他说了一大堆,主要是为了静王不再继续生气。
静王果然神色稍霁,想了想说道:“那就在前园池中种上一半红莲,一半白莲,后园种睡莲吧。”
杨越点头答应,笑道:“春日正好,属下再着人放些鱼苗进去,如此待到牡丹花谢,夏日还有一池莲花。”又说,“殿下身体要紧,可要用早饭?”
静王见他东拉西扯地不住说好话,叹了口气道:“送饭进来吧。”
谷雨恰好此时带着另一个小侍从清明送来早饭,杨越于是退了出来。他自忖真正跟随静王的时日尚短,不好插言秦霜和秦肃的事,对院中仍跪着的两个人送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就去忙自己的。
静王吃完了早饭,才让谷雨将秦肃和秦霜叫进房中。看着低头站在面前的二人,也不想再责怪,说道:“阿肃,过两天小霜回江陵府,你和他一起走罢。是我疏忽了,你在外主事多年,已习惯凡事自己拿主意。这也没什么不好,你回去接着做原来的事,别再当暗卫跟着我了。”
秦霜此来,本是准备留在静王府奉令行事,如今静王不仅要他回去,还要将召回不久的暗卫秦肃也打发回去,两个人都有些发慌,秦肃低声道:“主上恕罪。”
秦霜也垂下头说道:“是属下等太糊涂了,主意都是我出的,我哥起初不同意,要问过您。后来是怕主上不答应,又实在太担心了,才会冒失行事。”
静王冷冷道:“你在洛城人生地不熟,没有若菡参与,你一个人拿得出这办法?担心,为了担心就要夜闯太子府,下次再担心了,是不是要到宫里去杀人放火?”
秦霜觉得掌心湿湿的全是汗,他不敢抬头,说道:“若菡想过来请罪,但是明月楼刚出过事,她怕被盯上,误了主上的事,才留在楼中没来。五月初三快到了,主上不日就要进宫,那方子里偏偏还缺少一味主药,大伙儿心里都急得很,这滋味……才会想到太子府或许有。求主上恕罪,收回成命。”
说到最后,眼圈已有些红了。
“原来你们还知道乱来会坏事,还知道得以大局为重,”静王不为所动,“结果怎样,太子府里没找到药,还差点露了行迹,明月楼又被怀疑。你们以为,没有被当场抓住,就不算误了大事么?我早就说过,这些年,找药只是其次,不过以防万一,时机条件一旦成熟,无论有没有药,该做的都得做。”
良久,秦霜才道:“我动身进京之前,奚谷主说了,那药方极重要,好不容易快要配齐,只差着一味,属下才会这般不甘心。若菡知道昨晚安王和宁王要到明月楼,我们才商量着用这个法子,看能不能暂时引开太子的注意力,趁机入东宫一探。”
静王缓缓说道:“从今日起,那药材别再找了,你们已穷尽心力,只能说是天意。外面没有,宫里应该还有,我日后会想办法取得。父皇要用来辖制他人,必然会收得好好的,不会轻易拿出。你们不明白,若是太子能够得到手,第一件事必定是将它毁了,所以探查太子府是没用的。京师不比江湖,意气用事、快意恩仇在此地行不通,你们怎么能把江湖的那套行事规矩搬过来。我确实需要人帮手,可是谁想你们却这般自作主张。”说到这里,他黯然道:“都回去吧,换朱晋过来,过几日,我让若菡也回去,晚璃自己不能来,就另找人接手明月楼。”
他如是说话,分量已是极重,两人听在耳中,都觉其中尽是失望之情,比之厉声斥责更令人难受,秦肃说道:“再不敢了。”此语从他口中说出,等于哀求。
洛湮华见他表情虽仍沉肃,额头却有青筋凸起,秦霜则双眼发红,终究有些心软,想到他们都已跪了半夜连一早上,得了教训,叹了口气:“也罢,今次先寄下。你们记好,没有下次,若是再犯,就莫要再来见我。”
秦氏兄弟都是一头一身冷汗,静王让他们下去吃饭休息,二人仍心有余悸。杨越来探问时,秦霜蔫蔫的,说了些情形,但找药的原因太复杂,一时说不清楚,就先略过不提,等日后因时际会再慢慢解释。饶是如此,杨总管得知他们夜探太子府,也吃了一惊。
秦肃给了他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是二百两黄金。原来他们昨夜在东宫没寻到药材,快要离开时,听到府中发现了被打昏在树丛中的巡夜护卫,到处闹着搜刺客,就顺手牵羊了一包金子,让人以为潜入者的目的乃是钱财。
杨越听完,只当他们要找些珍奇药材给静王治病,倒也不以为意,责备道:“难怪殿下生气,确实太过行险了,下次万万不可。”随即又笑道:“这金子来得倒是时候,我正愁钱不够,只是府里可从没进过黄金,不能直接用,得等些日子,出去悄悄兑成散银。”
东宫失窃,丢了钱倒是小事,但事关天家威严,就另作别论,若是当真追查起来,足以闹到全城盘查的地步。洛文萧觉得大张旗鼓的话,能否抓到潜入者尚且不说,他身为太子管理府邸的能力多少会受人诟病,又会有人议论他钱多,随随便便就丢数百两黄金。因此只是着京兆尹派了捕快进府,循例勘验,就不再提起此事。
他命人在暗中留意可有什么武功高手近日到了洛城。虽想起听安王说过,当日在静王府见到了秦肃。但想到洛湮华已消沉了九年,前几日安王去闹,又受了宁王的冷言冷语,仍是忍气吞声,因此一时倒也没疑心到秦肃身上。
他心中忧虑的仍是那句偈语,以及皇帝的态度。这些年来,他自觉已摸清天宜帝对待静王的方式:在明面上,静王仍是禹周的皇子,但只要对他做的事不致直接有损皇家体面,天宜帝从不过问,甚至隐隐有默许纵容的意思。无论是内务府克扣给静王的俸银物品,还是安王寻衅欺侮,亦或是宫廷内外揣摩上意之人有意无意的为难。
比如有一次静王生病,府里去太医院请御医,偏偏那会儿宫中好几个妃嫔都说身体不适,纷纷要看诊,把品级高些的御医都招走了。太医院推说不敢派年轻经验少的御医,怕耽误了大皇子的病情,竟拖了三天无人过问。后来还是当时年方十七的云王听说了此事,觉得委实凉薄,欺人太甚,径直到太医院掀桌大骂了一场,才使得御医急急赶去了静王府。
然而事后静王与云王仍毫无来往,连遣人去道声谢都不曾,知情的人都觉他冷僻得不近情理。
洛文萧想到这些往事,有时觉得踏实,有时又感到不安。有母亲韩贵妃在把持后宫,他所了解的内情远比旁人为多,深知天宜帝是绝不会再青睐静王了,只是留他性命,苟延残喘而已。洛湮华会在那个无人问津的凄清府邸里一天天被磨去昔年的风华意气,总有一日,地位、尊荣、骄傲,什么也不剩,未来君临天下的会是他洛文萧。
因此过往几年,太子没继续向静王下杀手,除了天宜帝不会容许之外,也因为,这是个很享受的过程。
但这两年,尤其是最近,他心里总是若有若无地不自在。或许是因为静王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会因受刺激过大而神志失常,只是衰弱了些,却始终很冷静;又或许是因为天宜帝的态度与头几年相比,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至少在云王出征的三年里,太医院从未敢怠慢过静王。洛君平有一次做得过分了,天宜帝面上虽未说什么,却在三天后另找了一个因头,命三皇子在府中禁足思过一个月。那种态度就像是,虽不想让静王过得好,却也不再容许他人随意轻侮一般。与此相对地,在很多事情上却能感觉到对自己这个太子多了猜疑防范。
隔天下午,洛文萧骑马到宫中去向天宜帝问安时,心里还在想着,得设法消除皇帝的猜忌,不能让这种此消彼长的态势再继续下去。
重华宫中,上朝议事的主殿是紫宸殿,散朝后,皇帝通常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若是要召集朝臣议事,就到敬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