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说道:“谁会想到五皇弟动作那么快,甫一上任就急着把火烧到豫州去。如今钱庄的生意和账目都已经转移,也给了那家苦主大笔银子,让他们改口供,在豫州算是暂时压下来了。但是刘可度家大业大,要搬走不易,才会拖延到现在。我看他也是后悔得厉害,来洛城求见过几次,每回都痛哭流涕地说自己贱命事小,耽搁了二皇兄大事,才是万死莫赎,今后一定洗心革面,肝脑涂地,报答太子深恩。”说到这里,他试探着问道:“依臣弟之见,此番还是得设法保全刘家,不能让靖羽卫掌握了证据。”
其实是他在刘家的几座赌坊中都占了份子,舍不得失去这日进斗金的买卖,又有些小看初出茅庐的洛凭渊,才会让刘可度接着多经营些日子,否则家业再大,也早就撤得差不多了。
“什么大事,人是你找来的,祸是他自己闯的,还敢往我身上扯!”太子沉着脸说道,他明知现在不是责怪安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发作:“本以为刘可度是个可用之材,如今看来,不知自处,妄自尊大,收不了场就来攀扯我。我能有什么办法保他,靖羽卫如今可是听命于五皇弟,你看凭渊为人处世,像是肯讲情面的嘛?”
安王忍住心里的不舒服,说道:“此事都是臣弟不好,万一出了乱子,自然牵连不到二皇兄。如今也不知那楚桓拿到了什么凭据,如此心急火燎地要赶回京城。五皇弟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与那吴亭舟一般无二,我看为今之计,只有再来一次,不管楚桓查出了什么,都不能落到凭渊手上,方可争取到回旋余地。”他语带杀机,本来有几分秀气的相貌此刻已蒙上了一层戾气。
洛文箫见他这般说,也不好再斥,想到刘可度经手自己大量暗账往来,很多事都一清二楚,若是任由他被查得走投无路,透露给了靖羽卫,于己损害非小,就算安王出来顶着,天宜帝也决计不会相信。
他思忖片刻:“半途拦截已然来不及,城门外又是官道,青天白日动手过于惹眼。楚桓明日赶回洛城后必定去见尉迟炎,这次不能再利用辽人出手,我调些可用之人给你,要做得干净,就装作是酒后闹事斗殴,楚桓正好经过,无意中伤了他的性命,再从附近找几个醉汉弄到现场当替死鬼。其他的不用我教了罢。”
安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连连点头:“二皇兄放心,定然不会留下把柄,正好明日你我要随驾前去雾岚山,宁王也一样,都不在城中,恰是时机,我们只需等待消息便是。太子确是睿智,顷刻间已然思虑周详,臣弟感佩。”
洛文箫知道他有意恭维,但听了也还受用。安王想到今日就需策划停当,当下连午饭也没吃,就回府去等调派的刺客了。
洛文箫送走了洛君平,温逾来报,有六部官员求见,都候在值事堂中。东宫常常臣子盈门,洛文箫早已习惯。但他没有立刻让臣属进来,而是从袖中拿出一个很小的纸卷,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重新又读了一遍。
那是飘香酒楼前天夜里传出的情报,昨天清早就到了他的手上。即使方才在和安王商议时,他的心思仍然有一部分放在这则可说绝密的意外收获上。
洛文箫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只要想到由此会得到的优势和好处,就止不住地心旌动摇。并非没有犹豫,毕竟他是储君,禹周的江山总有一天将归属于他,但他不可能放过如此有利的机会,因而这层犹豫便像是对良知的一种敷衍。
还记得五年前被封为太子时,韩贵妃曾告诫:“走上这条路,你就不能回头。北辽和夷金要的是钱粮和掳掠,而你一旦行差踏错,这洛城中的人,要的却是你的身家性命,谁让你想坐上那个位置。不要以为还有退路,周围危机四伏,所有人都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的对手不会给你机会,跟随你的人也不会容许退让。”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又道:“站在你的位置上,所有世间的规则理念都是用来约束他人的,你不能反而被拘在其中,当决断时就要审时度势,想清什么对你真正有利,做了决定以后,也唯有你自己来承担。”
当了几年太子,洛文箫越来越感到母妃当初那番言辞的分量。他想到了庄世经为自己策划的后招,环环相扣,而今上天将最关键最不易把握的一环送到了面前,又怎能放过。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纸张,就像捏住了云王的前程与生死。
六月十三,天子依常例往洛城东北方向的雾岚围场狩猎避暑,皇室宗亲与朝廷臣子携眷属随行,洛城中由辅政薛松年暂代处理政事。
清晨卯时,皇帝仪仗启行,于午门外鸣炮十二响,出内城宣德门,在三千禁军的护卫下朝雾岚山方向行去。沿路百姓只见车幛华美,旌旗弊日,成队军士盔明甲亮,迤逦一里多长,出外城东华门往东北方向而去。
雾岚围场距离洛城一百五十里,需要两天路程,洛凭渊还是第一次前往,他带的下属不多,除了四名亲随,只有沈翎和八名靖羽骑卫。
皇家出行,自有典制,前有一千名禁军为先导,而后是几名骑马的皇子及亲随,中间数十护卫簇拥着天子冠盖御驾,妃嫔车辇,而后才是宗室和大臣,还有两千禁军随后保护。
安王负责出行事宜,时常需要策马前后查看,因此宁王主要与太子同行,不时闲谈,听洛文箫说些雾岚山围猎的轶事。
洛文箫笑道:“五皇弟自从接了靖羽卫,日日忙碌,连我这太子府也不登门了,你三哥也十分惦念,说下了帖子请你过府吃酒都被推辞,实在没面子。你在外多年,我们作兄长的都挂念得很,好不容易回来,原该多亲近才是。”
洛凭渊微笑道:“臣弟资质有限,难免左支右绌,分身乏术,太子和三皇兄可不要见怪。适才听说围场里面野物甚多,不乏鹿獐狼狍,到时若能侥幸猎到一二,就送给二位皇兄,权当赔罪。”
他心中仍有许多头绪要思考,也不知今晚楚桓回来,计划是否能顺利。但一路出得城来,但见天高云淡,远山青黛,心情不由得为之一畅。
听洛文箫一说,他才想到自住进了静王府,对太子和安王就不知不觉少了往来,倒非刻意,只是的确无暇也无心情。和静王说话多了,现下再与太子寒暄,就觉得太客套。他想到静王今次也来了,只是推说不能骑马,坐了一驾轻篷车,走在宗亲中间,不由得朝后面望了一眼。
太子以为他在找安王,说道:“君平这回忙些,但到了地方以后,定要一同聚聚。这行猎本来就是野趣,最是无拘无束,就等着五皇弟大显身手,弄些猎物来一快朵颐了。”又道:“那边连黑熊这等大物都有,很是凶猛,五皇弟虽然功力高强,还是小心不要落单碰上。”
太子的一名亲随凑趣道:“五殿下有所不知,前年围猎时,就驱赶出来一头大熊,差点扑到陛下马前,还是太子殿下奋力挡住了片刻,我等才来得及将它射死。”
宁王闻言,立时想起一件事,问道:“二皇兄内功精湛,臣弟很是佩服,却不知修习的是哪一门功法?”
洛文箫未防他突然有此一问,但仍然从容笑道:“原是我母妃家中一位客卿所授,名为浑元功。为兄近年来疏于习练,让五皇弟见笑了。”
洛凭渊点了点头,没再接着询问。混元功是无极门正统内功,流传甚广,讲究根基扎实,勤习苦练,无一丝取巧。洛文箫给了这么个挑不出毛病的回答,他并未全信,但也不想深究。
静王坐在自家的车驾中,这时正挑开车帘,望了望外面蜿蜒的车马队列,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若是围猎定在其他时候,他本可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但六月十五正逢月圆,需要碧海澄心的解药方能度过。天宜帝毫无早点赐药的意思,摆明了是要他也参加,他便只好跟来。
考虑到出行雾岚,到处都是朝臣宗室,他让秦肃留在府中,只带了杨越,此时正骑马随在车旁,还有一个负责端茶熬药的谷雨。
车队出城二十里,停下暂歇,几位宗亲过来同静王打招呼。洛湮华正隔窗与端王爷说话,车门一开,探进来一张明艳如花的少女脸庞:“大皇兄,近段日子可还好?”
“能出来这趟,自然是安好的。”静王微笑道,“雪凝进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