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帝阙韶华 薄荷酒 3809 字 4个月前

此言一出,房中几人都吃了一惊。

“起来说话吧,怎么回事?”静王道,眉间不由锁了起来。待到岑原将始末说了一遍,他的脸色已变得有些苍白,“是个圈套,凭渊一定中计了。”

洛凭渊飞马奔至皇觉寺半里之外,就让乌云踏雪放缓了速度,等待被远抛在后面的两名亲卫赶上来。

遥遥望去,寺院山门紧闭,一队队禁军来去巡视。他没有直接靠近,等聂胜和曹默林到了,就打个手势,三人顺着寺院的外墙远远地绕行。如果拿出御赐金牌表明身份,想必入寺并不为难,但他对洛君平已不复信任,还是越墙潜入为宜。

皇觉寺占地数十顷,包括大雄宝殿在内,前后六重殿宇,灰墙绿瓦,红漆梁柱,古朴庄严,从墙外依稀可见琉璃飞檐下的燕巢与明瓦风灯。

绕着外墙走出里许,三人将马匹匆匆拴在一家小店外,让店家照料,便使出轻功,朝寺院后方奔去。

待他们离去,一个本来蹲在店外树下乘凉的闲汉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展开,朝着远处用力挥了三次。近午的阳光下,寺院的墙边似乎有道人影一闪,不见了踪迹。

杜棠梨与姚芊儿进了皇觉寺,就逐一到各座佛殿叩拜上香。寺院中静谧无声,一尘不染,只间或看到着灰色僧袍的僧人经过。

身入其中,但觉庄肃凝重的气氛迎面而来。一路上都在说话的姚芊儿这时也变得安静,杜棠梨的心境沉落下来。她思念起逝去的母亲。

母亲亡故后,家中没有做道场,只请了普济寺的两位禅师诵了几卷经文。不知母亲在天之灵是否安好。

依次走过天王殿、药师殿、地藏殿、钟鼓楼,就到了第三重的三世佛殿,越往里进,殿宇就越是宏大辉煌。两个少女不再交谈,各自静静地在佛前上香祝祷,莲坐上的佛祖宝相庄严,双目低垂,慈和而悲悯地望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杜棠梨叩拜完毕,看到身边的姚芊儿还在双手合十,嘴唇微动,不知她在祈求什么样的心愿。

杜棠梨想,姚芊儿最挂念的应当是她的亲事了,过门之后可否琴瑟和谐,夫君是否值得托付终身。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年前自己及笄,正该议亲,但母亲的过世打乱了安排,几户本来有意的人家都不再登门。因为她要为母亲守孝三年,一般官宦之家都不愿自家的儿子等这么久。

杜棠梨也曾听到姑姑私下对亲戚叹气:“那等愿意将就的人家,我们还不想将就呢,这孩子,怕是要被耽搁了。”

她只能装作没有听到,心里对终身大事却并不急迫,甚至不希望有人来提亲,将自己与某个根本不曾见过面的陌生男子联系在一起。即使这几天见了姚芊儿待嫁的排场,她也不觉多好。

杜棠梨在药师佛前祈求全家身体康健,在文殊、普贤菩萨前求弟弟学业有成,然而到了三世佛前,她竟一时想不到该为自己求什么。一个身影又从心底不受控制地升起,她默默垂下眼睛,于她而言,宁王就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应该很难再见到了。

正殿不能进入,那后面应该是法堂和藏经阁。这些殿宇本身带着年代深远的气息,但又都已经过工匠巧妙地修缮与翻新,簇新的佛幡从古老的梁柱上垂挂而下,佛前的香案上摆着各色法器。或许是因为后天就要迎接御驾的缘故,一路行来,各处都十分空寂,没有其他香客,只偶尔看见一二僧人匆匆而行的身影,一闪就隐没了。

每到一处,丫鬟从人都等在殿外。

从第四重的圆通殿出来,杜棠梨发觉姚芊儿又落后了半步,便稍微停下来等她上前。也不知怎么回事,进寺后姚芊儿总是在行止间落后那么一点,加上衣饰的差别,弄得自己倒像是一行人中身份最贵的那一个似的。

那知客僧半途不见踪影,此时又走了过来,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姚芊儿,却对杜棠梨说道:“既然进香已毕,两位小姐可随贫僧在寺中略作随喜,再去用素斋。”

这些都是女眷进香的惯例,大多数寺庙中都有些名胜古迹,或者有来历的佛像法器可供游览瞻仰。杜棠梨觉得这僧人或许将自己看做了姚芊儿,想着是否该开口解释一句,又怕反而尴尬。姚芊儿已经接口笑道:“如此甚好,就烦请师父引路。”

穿过殿侧的游廊,杜棠梨发觉她们正被引着朝寺院深处走去,到了一座外观更加庄严的大殿前。她不觉停下脚步,此处难道会是传言中历经两年方重修完毕的皇觉正殿?可是就连她也听说过,正殿现在是封闭的,要等圣驾来过后才会择日正式开启;还是自己弄错了方位,这里只是一座寻常后殿?

那知客僧回过头来,态度恭谦地解释道:“此处供奉有一串佛珠,相传乃是我佛当年用过的,等闲人无缘得见。宫里娘娘吩咐了,诚毅侯小姐是诚心的有缘人,故特地命小僧带同参拜,大有后福。”又道,“另一位小姐亦可同往。”

杜棠梨不禁犹豫了一下,自己是否还要跟去,姚芊儿却已经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娘娘恩典,感激不尽,我们一道去瞻仰。”

杜棠梨还没有弄清状况,就被不容分说地拉着,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走进殿中。

这座大殿的窗棂没有全开,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她恍惚了一刹那,才看清这里空间比之前进入的几重都要深宏宽广,大殿中央垂下十数丈高的黄色布幔,将佛像遮挡严密,侧旁排列着十八罗汉,形态各异,栩栩如真。檀木香案上几只琉璃盘,供奉着新鲜饱满的时令瓜果。

知客僧指了指地上酱红色的织锦蒲团:“请贵客少坐,小僧去去就来。”

姚芊儿于是当先在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猜想着接下来会怎样。她发觉地面不知是用什么石料砌成,平滑如镜,有几块上面像是有字。此时虽表现得若无其事,她心情其实极为紧张,自然不会留心那是佛家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与上次不同,韩贵妃并没有明确地指示要她做什么,似乎只是会安排什么人、发生一些什么事,需要她在场而已。她心里没有底,虽然已经把杜棠梨弄来做垫背,但这一点小伎俩究竟能否奏效,却实在难说。此时她竟然有些羡慕杜棠梨的一无所知,至少比起自己的七上八下、夜不能寐好多了。

这阵子,姚芊儿有时看到父亲欢喜的样子,心里除了讥讽,还有淡淡的疑惑:那么多人想依附太子,盼望得到韩贵妃的青睐,可他们知道其中的滋味吗?

周围静悄悄的,带着方外特有的安宁平和。午时将近,阳光从半启的棂窗间撒入,照在地面,许多微尘在那数缕光明中细细飞舞,令人难以想象在这样的地方会有意外发生。

她心中隐隐升起一个莫名的念头,如果是与宁王的亲随护卫定亲而不是庆恩伯,是不是至少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胡思乱想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姚芊儿猛地惊了一下,往四周看去,仍不见方才那知客僧的踪影。再转回头时,被巨大的布幔遮蔽的佛像后面,倏然抢出了几条黑衣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