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瑾却不知道他在白担心什么,听洛凭渊称赞了自己几句,摆手微笑道:“五殿下过誉了,我兄长南宫琛各方面多胜于我,本来今次应当是他前来助阵,但正逢一位朋友将他请了去帮忙,是以才换成了在下。”
值得一提的是,代表云家前来的三公子云霄或许是此次所有名门子弟中容貌最出众的。幽州云氏乃是苍山云宝的本族,云堡代代相传,但数百年来常常由于各种原因子息艰难,多数时候都是单传,有时遇到天灾人祸,没有子嗣传承,就会向幽州求援,由云氏族中择定一位出色的本家子弟继任下代堡主,延续一脉香火。
云堡历任堡主都相貌绝佳,这一点已是武林公认的传说,譬如现任堡主云毓,昔年被璇玑阁主定为武林第一美人,弄得江湖哗然,但又只能心服口服。由此种种,云霄的容貌也就可想而知,但见白衣飘逸,气质清幽,比南宫瑾还要略胜半筹。
洛凭渊默默地想,自己竟然有幸被范寅和唐瑜错认为这两家的人,实在是甚为抬爱。
众多年龄相仿的名门侠少聚在一处极为难得,每日里只闻笑语喧然,讲文论武,说不尽的武林逸事,时有意气争论,伴随着兵刃相交、机关触动、暗器破风之声,当然,还有时起时落的喝彩。偶尔胜负难分,更到静王面前要求品评。
洛湮华有时看一眼屋梁,会觉得秦肃话虽然少,倒很精辟,常常一语成谶,比如他说府里很闹,果然热闹连连,而平素还算稳重的五殿下,好像也被感染了。
洛凭渊的确对一道切磋武技大感兴趣,各家武功均有特色短长,他的江湖历练不足,正可在交手或旁观中得到补足,自觉颇有进益。他还破例允许准备参加比武的靖羽卫也到府中走动。众人最为兴致盎然的,还是单挑或者联手去破解玄霜暗卫们的七人剑阵。
日子一天天过去,其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是关于林辰。鼎剑侯自从得知儿子被接到静王府上养伤之后,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是送信又是派人登门,拐弯抹角地向宁王表示不敢过多打扰两位殿下,想将林辰接回去。
洛凭渊如今也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但一来对林淮安这些年昧了良心领受荫泽的作为有些鄙视,二来林辰的伤腿不宜移动,因此始终推说要再多留些日子,料想林淮安总不敢公然抢人。
没想到鼎剑侯竟然跑到天宜帝面前求情,他当然不敢说宁王不好,只是哭诉自家夫人见不到久别的独子,天天在家里哭,虽然知道五殿下与林辰交好,多留些日子是一片好意,但眼看班师都一个半月了,老不回自家也不是个事啊。
天宜帝听他说得这么惨,向宁王问起。洛凭渊想想林辰的腿伤已经复原了四五成,经得起马车颠簸,加上现下府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低头不见抬头见,尽管都是为了打退辽金而来的,但三国比武毕竟顶着求亲的名义。林辰自己不能参加,总是看到这许多来向洛雪凝求亲的优质人才,难免会觉得郁闷,或许还不如暂时回到鼎剑侯府静养来得清静。
两人略略商量,林辰于是辞别了静王、梦仙谷主和府中众人,坐上侯府的马车,他要等彻底痊愈后再来拜谢。
上元过后,柴明遣人让洛凭渊来一趟豆腐店:“听说比武的最后一环,你要逐一与前几名优胜较量。评定最后胜负,你可有把握?”
洛凭渊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有些不确定。他准备作为最后一道屏障,即使北辽或夷金有人杀到最终,只要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皇妹就仍然是安全的。他有几分信心,但也不敢当着寿山明王的面说有把握。
“有一阵子没看过你的进境,千峰竞秀掌练得如何了?”柴明淡淡道,“不可掉以轻心,你的对手未必只有那些个上场比武的外夷。”
洛凭渊在庭院的古树下站定,凝神聚气,将一套掌法从头至尾演练下来。自初次得蒙传授至今已半载有余,他数番求教,又一直用心揣摩习练,而今火候仍需磨练,但对其中奥妙已是领悟颇深。
柴明负手站在一旁,直到洛凭渊练完收势,并未出言指点,而是沉吟不语。他过了片刻才说道:“我平生绝学,除了这千峰竞秀掌,还有一套惊涛掌法,乃是在东海边与潮汐巨浪对掌,有所悟而创。本想过两年再说,而今观你心境,虽仍有迷障未解,但已进展了一层,今日便传与你罢。”
洛凭渊不禁大喜,满怀感激,于习武之人而言,此等际遇比奇珍异宝更加珍贵难得。千峰竞秀掌已令他得益匪浅,而今听柴明口气郑重,这套新掌法必定非同小可。心知寿山明王必定是虑到自己将要迎敌,才会再次以上乘武功相授。
他于是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虽无师徒之名,却有传授之恩。人皆有困惑,正所谓当局者迷,未解时便成了迷障,更有甚者化作心魔。只是不知自己的心障究竟在何处,而进展又从何而来。
第八十五章 明枪暗箭
正月十五过后,和谈就到了开启的时候。在年后第一次朝会上,文臣武将都没忘记宁王的条陈,先是各抒己见,而后迅速演变成激烈的争论。
自禹周朝立国伊始,北辽犯边始终是朝廷面临的问题,过往的寥寥数次和谈,要么当场破裂,要么以禹周退让并且许以重金告终,只是之后过不了几年,辽人又会撕毁和约,挟着更加凶猛的气焰卷土重来。
洛凭渊的见解与过往不同:既然明知对方是养不熟的豺狼,为什么还要割肉饲之,等到它力气一恢复,立即回过头来反咬一口呢?而他谏言的具体办法实用而不乏巧妙,既无需劳民伤财,朝廷也不必大费周章,十分给皇帝省心。
臣子们纷纷上书赞同或当廷附议,经过半个多月的思量,有些人还提出了进一步的改进措施和补充意见。
之所以还会争执不下,是由于辅政薛松年与部分文臣仍然持保守态度,主张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北辽的要求,说法似乎也能言之成理:禹周并非承担不起这些银钱物资,而宁王的提议太过激进,一下子与辽人的期望和过去惯例拉开太大差距,一旦导致了和谈破裂,那么说不准连几年短暂的和平期都没有了,今夏就要再起兵戈。连年征战下来,禹周朝廷百姓都渴望养息,似这般严苛以待,惹出战端谁来负责?
静王站在朝班之中,默然听着薛松年的言论,他注意到太子一直没出声,像是对和谈条件并不关心,只是当辅政出班说话时,他脸上阴沉的神色就似乎缓和那么一点。
由于今日议题与北境息息相关,本来在府中悠闲度日的洛临翩也被召来上朝。他听到此处,渐渐动怒,冷然说道:“照有些大人的意思,我禹周竟是天生就欠了北辽的,须得时时饮鸩止渴、割肉喂狼,否则难以为报。也是,给多给少都是从百姓身上出,大人们家里又不用缴纳赋税,乐得多充些大方。且不提将士们戍边苦战的不易,可知辽人在边境是如何荼毒屠戮禹周子民,提到朝廷时又是如何小觑轻视,丝毫不放在眼里?你们觉得五皇弟的谏言苛待了北辽,我还嫌他太宽仁了。可叹强悍盛唐时士人何等气节风骨,若他们得知后人竞说得出这般言论,在地下也要替你们羞耻。”
他声音清冷,气势更是凌人,有几个方才力主施恩的臣子脸上就现出羞惭,不敢正视云王,只有薛松年神色未动,不冷不热道:“四殿下行军布阵,胜负人皆可见;而我等文臣的职责乃是策谋国事,为朝廷百年计,其中权宜之处,并非一时可见分晓。”
紫宸殿中陷入了无言的尴尬。一向在朝会上从不说话的洛湮华于此时徐徐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和谈需要的是两国的诚意,其中更需平等尊重作为基础,倘若只能依赖于禹周单方面以银钱安抚,试问这样的合约纵然缔结了,又能维持到几时?五皇弟的上书兼顾双方利益,稳妥可行,儿臣愿从旁附议。”
在低低的骚动议论声中,洛凭渊也出班说道:“父皇,儿臣拙见,北辽大败后并无短时间内再度兴兵的底气。此乃四皇兄率北境军民浴血苦战换来的先机,父皇为此秉烛辛劳,国中从朝廷到民间都付出良多。时机不可轻纵,儿臣相信只要把握住关键的平衡,辽人亦不敢轻举妄动,和平之局必能维持得比往昔更为长久,禹周会得到休养生息、恩泽百姓的余裕。若是由于之前上呈的条陈中建言不当造成后果,儿臣愿受责罚。”
天宜帝已思量多日,若非年前见到条陈时有采纳之意,他也不会任由臣下传播议论。心意既定,他颔首说道:“五皇子心存大局,又能思虑入微,朕心甚慰。现着通政司参知李辅仁为正,侍读学士傅见琛为副,参今日群臣见解修订条款报于朕知,三日后即可与辽人正式议和。
他原本考虑过索性让静王负责和谈,但想到洛湮华每到月中必定生病,加上洛城中辽金武人众多,交给洛凭渊一个人不能放心,尚需洛湮华从旁相助,于是终是作罢。
李傅二人当即领旨,李辅仁与薛松年态度相左,方才还对宁王的上书内容表示过支持,皇帝这般任命,圣意已表示得再明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