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抢救弥留时,他以多年的上下级之情为条件,借着虞家夫妇的仁厚,恳求虞家夫妇好好对待那个孩子。
不知道他是良心发现,还是担心自己走后,宋芳裕还会对那个孩子动手,万一暴露了便会让虞家夫妇对自己的女儿产生不可磨灭的隔阂,总之他这么说了。
不得不说宁大展是对的,如果不是这样,一开始身份暴露时,钟纭不可能那么偏袒虞芊堇,也不可能因为觉得自家对宁瑟瑟也不错,从而去宽容虞芊堇。
宋芳裕语气中怨毒极重。
她回忆起孕期那时被背叛的痛苦,回忆起那还要忍气吞声的不甘,恨意也重新涌上心头。
坐在玻璃这边的三人此时呆若木鸡,听着她不断发泄咒骂,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一切都被揭开暴晒在阳光下,可是……怎么会这么荒谬呢?怎么会就因为这样,他们一个家庭便被毁了这么多年呢?
“怎么可能……”
钟纭浑身颤抖,眼泪不自觉便汹涌而出,她死死地盯着宋芳裕,紧抓的手青筋暴出。
“我和宁大展从来都不熟!他怎么可能有我的东西?对了,对了,我知道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没忍住,弯腰干呕了一下:“我的衣帽间,我的衣帽间的钥匙,那时是不是你在管?我说怎么有时找不到之前的了,是你没拿好钥匙,他进去了……”
钟纭抖得越发厉害,时隔多年被揭露的恶心事,带来的恶心感好像也格外重,她甚至开始晕眩,却强撑着,有些歇斯底里。
“你真的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和宁大展有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明明是他偷我的东西……我是受害者啊!”
宋芳裕忽然彻彻底底地僵住。
多年来的自欺欺人被钟纭亲自说破,她其实也早该想到那把钥匙,早该想到这完全是丈夫的单方面行为,可她还是不愿承认。
“就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我真想直接弄死你!哈……不过现在也不错,怎么样?你亲生的女儿这些年被我训得像狗一样,哎呀,她真可怜啊,你都知道吗?”
宋芳裕已经像是失去理智,不断说着她是怎么对待宁瑟瑟,是的,一切都是她故意的,她最喜欢看的就是宁瑟瑟满怀期待,却被她残忍打破的模样。
“只可惜啊只可惜,那次下药没能成功,不然你的儿子和女儿……”
“砰!”
钟纭猛地扑到玻璃窗前,恨不得穿过去撕打宋芳裕。
“你该死!就因为这种事!我明明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她忽然一口气上不来,往后仰倒。
虞智为一把上前抱住她,紧紧环住妻子,安抚她:“小纭……小纭……冷静点,回来了,我们的女儿已经回来了,一切都已经回到正轨了。”
“……瑟瑟啊!”
钟纭在他怀里,忽然嚎啕大哭,就连说出“瑟瑟”这个名字,她都觉得心中酸到极致、痛到极致。
她本不该是“瑟瑟”,她是芊堇,她本该有一个充满爱与祝福的名字,而不是被害她的人起这样戏谑的名字。
钟纭对虞芊堇最后那一丝舍不得也消失了。
她只要想到虞芊堇,就会想到她肮脏恶心到极致的父亲,想到她歹毒到极致的母亲,她是那两人的女儿,难怪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谋人性命这种事!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
钟纭除了哭几乎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好想现在就回到十八年前,她好想等下一打开探监室的门,就会发现门外是十八年前的场景,她甚至想从楼上跳下去,然后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正在分娩。
她真的受不了了。
“如果我当时更注意一点,如果我发现我的东西少了,就立刻拼尽一切去查,而不是以为自己丢三落四,便不当回事,那是不是……”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最让他们憋闷到极致的是,宁大展这个引发一切、恶心至极的罪魁祸首,却早早便死了。
哪怕他们现在想抓个人发泄愤怒都做不到,宁大展什么都没面对便死了,死时怕是还做着自己的女儿飞黄腾达的梦。
然而实际上,当时并不是没人发现这件事。
监狱外,虞珩没去和薄辰疏搭话,他一动不动望着天空,目光空茫而满是痛楚。
作为从小爱粘妈妈的孩子,虞珩那时年纪还小,只有五岁。
他最爱玩捉迷藏,在大大的宅子里四处躲来躲去,通常他不会躲衣帽间,因为有女佣拿着钥匙,他一般进不去。
只有那一次。
他看到衣帽间的房门半开着,便兴高采烈钻了进去,以为找到了一个最难发觉的地点,谁知却正好碰上那样的场景。
虞珩当时被吓呆了,他不明白,却本能的恶心和厌恶。
宁大展那个人,实在是个最低劣的小人,看到少爷,他也没有胆子威胁或者如何。
虞珩还记得,当时那个人根本不像人,他像个兽性大于人性的扭曲怪物,他带着满脸谄媚和恐惧,还拿着母亲的物品,便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求他不要说出去。
虞珩恨自己那时太小,什么都不懂不说,也被这件事吓住了。
他之后连续一个多月没怎么吃饭,瘦得虞家夫妇带他跑了无数次医院,他也不说话,一方面是不懂也不理解,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知道自己讨厌那种场景,另一方面是说不出口,只要回想起来就会难受。
最终,他没能告诉父母自己见到的那件事。
他现在唯有悔恨,为什么那时不说呢?为什么那时胆子那么小呢?如果他说了,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虞珩闭上眼睛,心火燃烧着五脏六腑,他想到自己因为过于厌恶宁大展,曾经那样对宁瑟瑟,他就接受不了自己。
错了,完全错了。
薄辰疏看着他的表情,没有开口询问,他只是心一点点沉下去,表情一点点变得凝重,继续望着出口,等待着宁瑟瑟出来。
探监室内,因为钟纭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狱警,探监时间提前结束,三人要离开了。
宋芳裕咒骂之后,好像又清醒过来,她又开始卑微地乞求:“先生、夫人,你们要好好对芊堇,我做错了,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也伏法了,可是芊堇是无辜的……”
“你做梦!”
钟纭的人生中,大概是第一次发出这样尖利的吼声。
“我们不会再管她了!就让她病死吧!让她给你和宁大展赎罪!”
“……”
宋芳裕眼睛骤然瞪大,死死盯着她不放。
“不行!她可是你亲手带大的!难道你一点感情都不顾了吗?”
“不顾!不顾!你少做梦了!你也去死吧!你最好快点死在牢里……”
钟纭被虞智为抱着,带出了探监室。
她精神状况好像都有些不稳定了,一边哭一边含糊说着话。
宁瑟瑟跟在后面,木然踏出门。
钟纭忽然挣开虞智为,一把抱住她。
“瑟瑟……瑟瑟……”
钟纭不断念叨着,既像是要对她表达什么,又像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宁瑟瑟脸上没有表情,她动作僵硬,却还是缓缓抬起手,回抱住她。
这个女人是受害者。
她愿意给她一个回应。
虞智为看着拥抱的两人,看着已经濒临崩溃的妻子,和不知在想什么,呆呆望着远处的女儿。
他闭了闭满是血丝的眼睛,上来张开手臂,把她们两人一起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