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辰疏取消了小门后,宁瑟瑟也不主动联系他了。
过去一年多他们天天都见面,不见面时也时不时在游戏聊天框里说说话,这还是头一次,两人不见面,聊天框里也静悄悄。
宁瑟瑟本来打算今天就去疗养院探望姜夫人,然而联系了一下,护工却说姜夫人状态不太好,让她明天再去。
宁瑟瑟见过的姜夫人一直都很正常,除了对薄辰疏很严厉外好像没什么问题,她不知道姜夫人状态不好是怎么个不好法,因此第二天去看望的时候,她格外小心,生怕刺激到姜夫人。
“咚咚!”
宁瑟瑟走上二楼,敲了敲姜姮卧室的沉重木门,听到她说请进,才轻轻打开门。
“姜阿姨。”
姜姮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神情疲惫,眼神微空,仿佛在回忆许久之前的事,听到她的声音,才被唤回思绪。
“……瑟瑟,怎么想到来看我了?”
“反正也没事,就来陪陪您啊。”
宁瑟瑟走过去,用眼神询问是否可以坐下,姜姮便拉开椅子,示意她坐。
“这样啊……”
姜姮揉了揉额角,半撑着脸道:“可惜我今天没什么精神,不然咱们可以一起下去划划船。”
“我陪您说说话就好。”
宁瑟瑟往窗外张望,看到外面那个优美婉约的湖泊,问:“划船是在这里吗?好像没见过有人在这里划船,可以划吗?”
姜姮笑:“我们可以,这是阿疏投资建造的,不对别人开放。”
“原来如此。”
宁瑟瑟感慨:“薄先生好用心,这是为您建的吧?”
“是……”
姜姮表情又变得恍惚,沉默片刻,才道:“那孩子确实很用心。”
宁瑟瑟瞄着她的脸色,不知道要不要接话。
她本以为姜姮很快就会再次回神,谁知她这回却像是沉浸到了过去,甚至絮絮叨叨说起各种没有前因后果、看似毫不关联的事。
“刚生完辰源的时候,我心理压力很大,也是受激素影响,那时总是彻夜地睡不着,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文修就带我去老宅后面的湖上划划船、吃着零嘴聊聊天,尽量开导我……”
“划船其实全靠他一个人划,我总是偷懒,脾气还大,只让他划,我发呆,但他从不对我生气。”
“其实我知道,那时公司正在拓展阶段,正是最忙的时候,他整天工作压力大不说,还要努力挤时间回来哄着我、被我发脾气,他也很不容易……好不容易啊,我心态调整过来了,他工作也进入平稳阶段,我们还没来得及带孩子出去旅游,没来得及送辰源上幼儿园呢。”
姜姮的表情是说不出来的痛苦:“他就带着辰源,带着爸,一起走了。”
“……”
宁瑟瑟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受姜姮情绪影响,她也仿佛感受到了那种悲痛。
虽说查新闻时就知道,那三位走时多么痛苦而惨烈,但真正听姜姮说起关于他们的具体事件时,他们的形象一下就活了过来,不免更让人惋惜、难过。
姜姮还在不断地说着,就像是一种强迫记忆手段,她一遍遍复述着有关那三人的每一件小事。
宁瑟瑟听着,也痛她所痛似的,难受起来,不过她还是渐渐开始惶恐——
这些隐私,她听合适吗?
终于,姜姮顿了顿,闭上眼,没有再说三位逝者。
“……阿疏,阿疏其实也还记得啊,这片湖,应该就是他特意比照老宅那片所建造的。”
“当然会记得。”
宁瑟瑟叹了口气,想起那时才八九岁的薄先生,就要面对这样痛苦的事,她就难过:“听说事故发生时,薄先生也在现场?不过他幸存了……这样会更加忘不掉吧,他肯定牢牢记着的,关于三位逝者的所有事。”
在她看来,当然是不要记那么清比较好。
逝者已逝,生者要带着他们的遗志活下去,却也要有自己的人生,记得太清难免走不出来,不是徒增痛苦吗?
不过姜姮不是这样想的。
她沉默了很久,没说话。
姜姮其实一直无法接受三位家人的离世,她要记得他们,害怕他们被遗忘,好像只要她把他们的所有都留在脑海里,那个人就还栩栩如生、映在眼前一样。
她不止要自己记住,还要让薄辰疏也记住,要不断不断去想,让他们留在脑子里才行。
最好是尽量去学习他们的一举一动,学习他们的习惯,这样薄辰疏活着,就好像他们也还活着。
她想让薄辰疏一个人活成四个人的样子。
姜姮眼神闪了闪。
她一直担心阿疏会遗忘,所以不断对他强调,可现在看来他没忘,而且宁瑟瑟说的对,作为当时在现场的人,他或许比自己印象还深。
虽然姜姮有时头脑不是很清醒,也有点过分偏执,但意识到这一点时,她还是忍不住质疑自己了。
从之前在薄辰疏家里看见宁瑟瑟——当然那只是个乌龙。
不过当时的那种震惊,那种以为儿子疯了、堕落了的痛心,就像一柄利剑,划破她编织的回忆,也划破她雾蒙蒙的双眼,让她看到了一直忽视的部分。
她是不是有点逼薄辰疏太过了呢?
他其实做的很好了,把薄氏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并且一直克己自律,严格传承着三位逝者的遗志。
其实有时候,不用那么像他爸爸、像他爷爷也没什么……
姜姮其实并不是个苛刻无情的母亲,相反她非常爱自己的家人、爱自己的孩子。
她只是病了,她的病,也是来自于对家人的爱,对他们的不舍。
姜姮对薄辰疏同样有爱,有这一次刺激,再加上这么久的治疗多少是有用的,她退了董事长之位后,压力变小,心态也逐渐平和一些。
这些加起来,让过分偏执的头脑忽然被转了个方向后,她终于去思考起还留在人世的唯一的儿子,反思起自己对他的教育。
“以前,也许真的是我做错了。”
姜姮叹了口气,她依然处于心神不安稳的状态,涣散状态下,便什么都跟宁瑟瑟说。
“他小的时候,明明已经很自律了,每天的学习任务也完成的很好,甚至还犹有超过,可是……我总觉得他还要更努力一点,才能变得像他爸爸和爷爷一样优秀,所以我不允许他有任何娱乐、任何放松,甚至因为那三人都没有拼模型的爱好,而他有,所以逼着他不许再碰,直接将他的模型都扔了。”
“那是我做错了……他真的很懂事,才那么小,却会体谅我的心情,我扔了他的模型他也没说什么,反而是更努力地学习,来让我放心。”
姜姮一件一件说着她曾逼着薄辰疏做的事,越说越愧疚。
“他真的很早熟,虽然看上去不苟言笑,从小就板着张脸,但其实是个温柔心软的孩子,从没说过我什么,也没反抗过我,一直都在包容……”
宁瑟瑟对这点倒是深有同感。
无论薄辰疏在他人眼里多么冷漠不近人情,但她知道,他是个善于包容还很心软的人。
姜姮深深叹了口气:“之前给他相亲,也是我一时脑热,出于对他父亲的怀念,才想让他见见他父亲同窗的女儿……唉,他都说出要我别再插手他的事了,我以后确实是少管他一些比较好。”
“只是他这些年性格养的太淡,当年我不让他有任何爱好,不让他有任何喜欢的东西,他好像把这些变成了习惯,带到了现在,这样其实并不好……唉。”
姜姮心身疲乏,有点坐不住了,宁瑟瑟把她扶回床上,垫了几个枕头在她身后,让她靠坐得舒服一些。
她本来是带着些旖旎心思来的,现在听了这些,却心思全无,也不想旁敲侧击求姜夫人的猜测了,满心灰沉沉的,只想赶紧在游戏上给薄辰疏买一堆模型。
“您放心,会好起来的。”
她安慰着姜姮,又陪她说了会儿话,等她睡着,才悄悄离开。
走到楼下时,她看了眼那秀致的湖泊,唏嘘又难过。
等回了宿舍,她重新找出当年的新闻,看了眼日期,恍然察觉,这是又快到那三位的忌日了,难怪姜夫人的精神状态忽然变差。
宁瑟瑟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发了很久的呆。
她不知道薄辰疏忽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今天姜夫人说的话,却让她更加坚定了。
薄辰疏并不是无法改变,他这一年来不是已经改变很多了吗?
如果他天生喜欢单调,喜欢那样除了工作别无他物的生活,那么就算旁人看上去觉得不好,宁瑟瑟也觉得只要他喜欢、他适应就好。
但是不是。
他小时候也喜欢娱乐,喜欢拼模型,他以前还说,他小时候经常会去游乐园,只是后来再也不去了而已。
宁瑟瑟觉得他应该不是喜欢单调,只是习惯了,他也未必不想改变,只是不知道如何改变。
她从很久之前就在想,薄辰疏帮她这么多,她到底有什么能为他做的,现在她觉得她找到了,并且已有基础,或许能在这个基础上去更进一步。
前天被他的冷言冷语唤起的不安和心慌彻底消失,宁瑟瑟攥了攥拳头给自己加油鼓气。
或许是她多事,是她自以为是,不过她想试试。
……
就这样维持着平淡而稀少的联系,时间很快来到了毕业晚会。
期间薄辰疏一直是回避的态度,他真的扮演起了“普普通通的资助人”,每天用例行公事地口吻关心问候几句,旁的什么都不多说。
宁瑟瑟每天撇着嘴,哼声连连地回复他,也扮演着普普通通的受资助者,半点不再多缠着他问。
到了毕业晚会这天,薄辰疏当然是要去的,并且不像上一年,只作为嘉宾致辞,而是亲自来为优秀学生们颁奖。
这是之前就说好的,但如今两人关系有变,颁奖时,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若有若无的尴尬。
站在旁边合影时,宁瑟瑟能感受到他不断瞄来的视线,她面上微笑着看镜头,心中却在轻哼。
这不是挺在意的嘛。
自己用冷漠的态度对她,她有样学样,他却又在意起来了。
晚上的晚会,宁瑟瑟作为高三毕业生,舒舒服服看着高二学弟学妹们的表演,心下有些惆怅。
去年自己准备毕业晚会时,还感觉毕业很遥远的样子,如今居然这么快就到了这个时候。
想到今天之后,她就要和已经相处融洽的同学们各奔东西,无法再经常见到熟悉的面孔,也无法再坐到熟悉的教室,也很快要搬离住惯的宿舍。
宁瑟瑟心中生起不舍。
一班是第一个给了她温暖的大集体,每个同学都很好,虽然对大学的憧憬和向往也不少,但对于高中,她也是真的留恋。
毕业晚会后,是一班同学们约的散伙饭。
知道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都无法再见面,多年以后再见,也许熟悉的同学都不是曾经的模样了,大家今晚都挺疯的,年纪够了,也可以喝酒了,一个个醉醺醺的又哭又笑。
不过也有克制着没怎么喝的。
宁瑟瑟抬头,见陈致学对她笑了笑,在嘈杂声中弯下腰,附在她耳边,叫她出去。
她知道必须要给他一个回答了,不禁攥了攥手,呼一口气,跟他离开包厢。
他们走到楼下,这个会所门口有一片空地,两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陈致学就在树下站定。
夏日的夜风吹动着头顶的树叶,带起一片窸窸窣窣的碎响,离开吵闹的包厢,这里显得安静到过分。
“宁同学。”
陈致学的表情其实并不紧张,反而是宁瑟瑟看起来比较紧张。
“我想了想,只通过信向你传达心意,显得太怯懦,也不够真诚,有些事情,必须要亲口传达,表达清楚。所以耽误你一些时间,我想……亲口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