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五章

哪怕楚杭已经极少再登台演出,但是那个京剧团队的戏目,他还是会一场一场地看过去,听下去,好像这样一来,自己与楚杭之间的距离就更近了一些,像是自欺欺人的自我满足。

但或许是天公不作美,又或许是他咎由自取,他追着楚杭的团队看过那么多场演出,却没有一次与他重逢。

更像是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注定了他们之间不会再有第三次邂逅。

而且,这一次,他连走进后台见他一面的理由都没有了。

他了解楚杭的性格,怕他厌烦,怕他觉得纠缠。

直到有一天,陆越岩照例下飞机后直奔剧院,但不巧那架航班晚点,陆越岩赶到演出场地的时候,好戏已经落幕,剧场中的观众开始陆续退场,陆越岩逆着人潮站在入场口,忽然就看见视线尽头,从舞台旁边的阶梯上往下走的楚杭。

那一刻的心理感受,直到现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像是长久以来缺失漏风的心口忽然被一块契合的血肉所填补,全身的血液流动重新找到规律,他终于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再次跳动的频率与脉搏,但是那颗心的轮廓虽然被填充完整了,可内里仍然是空的,虚的,茫茫然的一片。

比起半年前,楚杭似乎又瘦了一点,头发也长了一些,但是眼神却依旧明亮,清润,像是夜空中那颗永远都闪烁莹亮的星星。

楚杭顺着人潮往前走,没过几步,偶然抬头,也看到了陆越岩。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楚杭愣了一下,但也只是很浅很轻地讶然,一闪即过,再无痕迹,而后,他朝着他的方向走来,目光平静淡然,在即将走到陆越岩面前时,稍稍侧身肩,与他错身而过。

就像是真的素不相识,没有任何停顿。

陆越岩僵在原地,全身刚刚恢复流速的血液刹那间冷却下来。

那一刻,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就好像是一只犯了错被主人责罚关在门外的小狗,或者其他什么别的宠物,独自反省思过了很久后,终于鼓起勇气去拍卧室的门,可门一打开,站在他面前的主人表情不变,没有欣喜也没有了愤怒,只是毫无情绪地看着他,而主人怀中,正巧还抱着另一只小可爱。

但是陆越岩知道,他不是被丢弃,只是自作自受罢了。

同样一个眼神都得不到,他比小狗还不如。

宠物会讨楚杭欢心,而他带给他的,只有一次有一次,接连不断的失望而已。

那天晚上,陆越岩浑浑噩噩地跟在楚杭身后,理智上他似乎知道自己应该及时打住,楚杭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就如同他当初离开时一样决绝坚定,所以他不应该,也不能再继续纠缠,这样只会让他更加厌弃。

然而,当看见楚杭的那一瞬间,他哪还有理智可言?

纽约的盛夏之夜迷醉似梦,处处是歌声魅影,浮光翩跹,陆越岩像一个失智的、被楚杭提线操控的木偶人一样,跟着他走出剧院,走过长街,走进公交站,公交车来了,就再跟着他抬脚上车。

一直到公交车在上东区的一个站厅停靠,楚杭下车,他也亦步亦趋,然而整个过程,楚杭明明知道他在身后,却从未回头看上一眼。

陆越岩就那样跟着他步行了很长一段路,期间还经过了中央公园与旁边居民公寓之间的一片小绿化树林。

那条贯穿树林的小路四周郁郁葱葱,但是却鲜少有人经过,陆越岩看得出,楚杭在进入树林时,神色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一时间,关于当地治安问题的各类报道争相涌入脑海,陆越岩不发一言,跟在他身后,走过那片树林。

而到了公寓楼前,楚杭略微紧绷的肩背慢慢松弛下来,径直走进公寓大门,楼道大厅内的感应灯应声而亮,陆越岩站在公寓门口,看他神色自然地走向电梯间,电梯门开了又合,最终,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缓缓紧闭的厢门之后。

从头至尾,他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一个字,甚至对于他的出现并不好奇,也不关心,不在意他为何而来,不在意他跟了一路目的何在,更不在意他要去到何方。

那一晚,陆越岩在楚杭公寓楼下的长椅上枯坐到了清晨,天蒙蒙亮时,他缓缓起身,由于长时间的失眠不足和时差混乱,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猛烈的晕眩感骤然袭来,陆越岩的身体不受控地晃了一下,眼前有几秒钟完全陷入黑暗,等眼睛重新看到光亮时,他没忍住,踉跄着几步走到公寓楼前的花坛后面,吐了个昏天黑地。

耳鸣严重,他大脑嗡嗡作响,视线被应激性眼泪模糊一片,等他喘.息着捱过这阵翻天覆地的不适后,双手撑在双膝上,躬身在原地站了将近五分钟时间,而后慢慢直起身体,深深望了一眼楚杭公寓单元门的方向,转身离开。

在那往后,这两年多的时间里,陆越岩无数次来到那个公交站亭,等楚杭傍晚或者深夜归来,默默跟在他身后,陪他走过那片了无人迹的树林,一直到他走进公寓大门,大厅的感应灯亮起后,再独自折返。